馮保北上。
從兩京趕來祭拜張居正的官員,也都陸陸續續回去了。
按理說,張居正下葬禮儀結束,那張大學士府就該解禁。
但事實上還沒有。
解禁與否,這個得湖廣巡撫王之垣拍板說了算。
為此,大伙兒還議論紛紛。
湖廣巡撫王之垣很快給出還需戒備的兩大理由:第一、張居正六個兒子都還在守孝期,張大學士府人員龐雜,不能掉以輕心;第二、朱翊镠還在張大學士府里做客,李太后和萬歷皇帝可是明確有旨,朱翊镠到哪里,哪里的官員就必須保障他的人身安全,否則唯地方官員是問。
有這兩大理由,荊州城這邊的張大學士府依然處于高度戒備中。
朱翊镠當然求之不得。
眼下他還真得住在張大學士府。
一因為與張居正的關系,兩人時不時地需要見面;
二因為趙靈素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調養,剛好胡誠也在,再沒有比這更加合適的地方了;
再者,可以說他是從皇宮一路逃到這里來的,即便趙靈素沒有失明,暫時他也還沒有想好落腳的地方,住在張大學士府可謂最佳選擇。
如今,荊州城這邊的官民都知道朱翊镠住在這里。
當然,他們也都知道朱翊镠的婢女趙靈素被白蓮教賣到窯子街,以致于趙靈素哭瞎雙眼的事。
但無獨有偶。
正所謂:福兮禍之所伏,禍兮福之所倚,趙靈素的雙目失明,倒是給了朱翊镠一個寄居張大學士府的理由。
本來,應該像其他官員一樣,祭拜完張居正,就要離開的。
可現在,趙靈素雙目失明了,要在張大學士府里安心調養。
游七有心,對外也是這樣說的。
朱翊镠便可以心安理得地住在張大學士府里而沒有心理壓力了。
不然,他還真有點兒擔心喜歡亂嚼舌根的人胡思亂想。
送走馮保,朱翊镠和李之懌便安心地陪伴趙靈素了。
趙靈素雙目失明,陽康心中自感有愧,所以整天勤勞得像只蜜蜂,給趙靈素端茶倒水泡藥……真個是照顧得面面俱到隨叫隨到,生怕哪里做得不夠好,讓趙靈素不開心。
但還別說,趙靈素真的不開心,也不是因為陽康,而是過不去她自己心理那一關。
盡管朱翊镠讓她只管安心養病,其它什么都不用想。
可作為一個習慣伺候人的婢女,她哪里習慣這種生活?
現在,基本上是李之懌和陽康兩個在伺候她。
本來游七是要安排人伺候的,可朱翊镠和李之懌都覺得沒有這個必要,所以給推辭了。
為此,趙靈素感到難安,可偏偏雙目失明,又不知如何是好,除了干著急真的什么都做不了。
這天,趁李之懌和陽康不注意,她居然一頭撞在柱子上,頭也磕破了,血流如注,又要尋死。
嚇得李之懌和陽康驚叫。
朱翊镠聞聲趕來,待包扎完畢,問明情況后,當時就急眼了。
第一次對趙靈素發火,數落她不懂得他的心,又不知自愛。
趙靈素失聲痛哭,從來沒見朱翊镠對她發火,終于意識到自己錯了。
一邊哭,一邊說對不起,辜負了朱翊镠包括李之懌和陽康的一片心意,并當著幾個人的面,保證以后再也不做這種傻事兒了。
朱翊镠這才消了口氣兒,心平氣和地感謝她一番,挑明了說如果不是因為她雙目失明,都不好意思繼續住在張大學士府里了。
雖然看不見,可趙靈素心眼兒一向透亮,當然能聽出來,也能感覺得到朱翊镠的真情實意。
這才讓她心安。
待趙靈素情緒穩定下來,朱翊镠又心平氣和地道:“素素,雖然話不能這么說,可這次真的感謝你!看,住在張大學士府,有吃,有喝,還有太醫幫我們診治,又安靜,無人打擾,多好!”
趙靈素不禁莞爾一笑:“潞王爺,那我當真了哈!”
朱翊镠拉著她的手撫慰道:“不用當真,本來就是真的啊。外界的人,現在都以為我住在張大學士府里,就是要給你養病呢。以后千萬不要再犯傻了,否則我可真要生氣了!”
“潞王爺請放心,我以后絕不會再做傻事了,令潞王爺和之懌姐姐擔心。”至此,趙靈素才算徹底解開心結,在李之懌和陽康的照顧下,安心住在張大學士府里養病。
這天夜里,朱翊镠爬起來,又去見張居正一面。他想著一件事兒,需要張居正幫忙。
張居正現在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讀書立書。
當然,還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兒:鍛煉身體。
自病倒后,他才真正體會到身體好比什么都強。
這也是胡誠給他開的“藥方”之一。
朱翊镠知道張居正的習慣,這個點兒張居正肯定沒睡,不是在看書,就是在寫書——張居正想將這十年來的改革成果以及經驗教訓都寫下來。
反正好的壞的,成功的失敗的,他都準備寫進一本書里。
給他自己參考、警戒,也給同時代或后世人參考、警戒。
這是朱翊镠給他開的“藥方”之一。
人嘛,必須給他找事兒做,而且讓他覺得這件事兒有益,這樣他的日子才好過,過得舒心,過得充實,對身體自然有好處。
心情愉悅,比什么“藥方”都強。
朱翊镠進去密室時,張居正正在靜靜地埋頭立書。
“張先生。”朱翊镠叫了一聲。
“潞王爺來了?請進。”
“有件事想請張先生幫忙。”朱翊镠也不轉彎抹角,開門見山地道。
見朱翊镠一副認真的樣子,張居正忙放下手中的活兒,也認真地問道:“潞王爺,什么事兒?”
“我想請張先生為我和之懌證婚。”
“我?”張居正先是一愣,隨即眉開眼笑地道,“好!好!好!”
“本來離京之前,我就應該和之懌成親的,可當時不想牽動朝臣,畢竟已經被褫奪封號貶為庶人了,拖到現在,娘親和岳丈又不在身邊,只能請張先生為我們主持并證婚。”
“我當然樂意啊,也很榮幸,只是我現在的身份,不宜見人,如何為你們主持并證婚呢?成親不是得應該轟轟烈烈熱熱鬧鬧的嗎?”
“這一點,我會與之懌商議,相信她會理解、支持的。”
張居正歡喜地道:“只要你們覺得沒問題,我樂此不疲十分情愿,潞王爺要怎么做,我一概遵從便是。”
朱翊镠道:“我想簡單點就好,真正的愛情,也不在乎一次形式。”
張居正以一副過來人的姿態道:“潞王爺可別小看婚禮哦,男人可以娶三妻四妾,不一樣;可女人一生通常有且只有一次婚禮,所以她們會很在意。我建議你還是先與之懌姑娘溝通一下,然后再做決定,反正我這邊肯定沒問題,隨時恭候。”
朱翊镠覺得有理。
確實,不能自己先決定好,然后才去告訴李之懌。
這樣,又是大男子主義的表現。
習慣不好,必須得改。
已經有趙靈素的前車之鑒了。當初要不是他覺得趙靈素與陽康一道走會更安全,趙靈素就不會雙目失明了。
這件事,他負有一定的責任。畢竟他是主心骨,僅憑著自己的判斷,險些害了趙靈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