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繼光情緒之所以無比復雜,是因為站在他的角度,僮族、瑤族叛亂的殘余勢力對大明王朝的威脅,遠遠不及北方的蒙古,乃至女真。
那很顯然,萬歷皇帝所謂的“委以重任”只是一個借口,將他從北方邊防重鎮調往南方的一個借口。
“戚將軍,朕的心意,你明白嗎?”萬歷皇帝面含微笑問道。
“陛下是想派臣去兩廣圍剿叛軍的殘余勢力嗎?”戚繼光也不拖泥帶水。
“正是。”萬歷皇帝猛地一拍手,興奮地道,“戚將軍是我大明的福將,由你去必定馬到成功,朕可安枕無憂。”
果不其然。
戚繼光一時怔愣住,無言以對,感覺被萬歷皇帝陰了。
夸他半天,原來是為了……
見戚繼光不說話,萬歷皇帝又問道:“戚將軍莫非不樂意?”
“臣愿意前往。”戚繼光硬著頭皮回道,難道還敢說不樂意嗎?
“好!好!”萬歷皇帝一拍御案,一副大喜過望的神情,“朕就知道戚將軍會答應的。去兩廣,戚將軍仍是總兵官,擔任廣東總兵官,還是廣西總兵官,任憑戚將軍選擇。”
說得還挺慷慨似的……
戚繼光也不想辯駁了。他的擔憂與忐忑不無道理,而且也被證實了。
因為,反正無論是廣東總兵官,還是廣西總兵官,都無法與薊鎮總兵官相提并論,簡直天壤之別。
顯而易見,明著說“委以重任”,實則就是貶黜。職位雖然一樣,可相當于從一個大熱門調到一個大冷門。
只是沒有讓他像梁夢龍、曾省吾他們幾個那樣滾蛋回家。萬歷皇帝給了他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委以重任……
戚繼光想仰天大笑。
且不說廣東或廣西總兵官與薊鎮總兵官的天壤之別,就說南北邊患輕重緩急的問題。
薊鎮負責拱衛京師,蒙古曾建立元朝,他們的殘余勢力,又豈是僮族、瑤族可比?僮族、瑤族再怎么厲害,也只是主要在兩廣一帶活動,沒有人相信他們危及到明王朝的統治。
更何況僮族、瑤族大勢已去,剩下的真是殘余勢力。
有沒有必要派他一個超級頂尖兒的大將去圍剿都值得商榷。
可是,萬歷皇帝“委以重任”,一上來就給他扣了一頂大帽子,讓他如何拒絕呢?不答應也得答應。
壓根兒就沒有商量的余地嘛。
就在接見戚繼光的第二天,萬歷皇帝便頒發了一道諭旨。
將戚繼光從薊鎮總兵官任上調到廣東總兵官任上,委以重任前往圍剿兩廣叛軍的殘余勢力。
天下官民又是一片嘩然,為戚繼光感到惋惜。
“殺雞焉用牛刀?”
可誰都清楚戚繼光這是因張居正之故看似平調實則遭貶了。
明眼人都知道萬歷皇帝這是忌憚戚繼光,所以要將戚繼光調走,畢竟薊鎮對京師而言太重要了。
至此,除了遼東的定海神針李成梁總兵官,其他被張居正生前提拔重用的幾位心腹幾乎全部落馬。
萬歷皇帝之心昭然若揭。
馮保得知此情,駭然不已,當即給戚繼光送去一封密信,讓他前往廣東肇慶時一定要經過荊州城,見朱翊镠一面。
在馮保看來,戚繼光這次被貶,恐怕會心灰意冷失去斗志。
如果有可能的話,他希望朱翊镠將張居正尚在人世的消息告訴戚繼光,這樣能讓戚繼光重拾信心。
至于朱翊镠到底會不會告知,馮保不敢肯定,但他真心希望。
李太后得知戚繼光還是被調到廣東時,雙手合十不住地念“阿彌陀佛”,仿佛這四個字能夠拯救戚繼光似的。
讓她想起了小兒朱翊镠的警示,果然預言又一次成真了。
然而,大兒萬歷皇帝決定要抄張居正的家時,她也只是驚愕無措地念了幾句“阿彌陀佛”。
眼下兒子要“平調”戚繼光,讓她還能如何?只能說人到了一定年紀,真的需要認命,不服輸不行。
這次李太后感覺徹底輸了。
別說保住張居正生前倚重的心腹大臣,就是張居正自己她都保護不了。
張居正已然去世,難道為了張居正與兒子反目成仇嗎?
且不說母子連心,倘若真的與兒子反目,那讓兒子如何做皇帝?
沒想到隆慶皇帝駕崩后,她生命中兩個最重要的男人居然走到這一步。
調離戚繼光只是清算張居正的一個小步驟而已。
或許是因為戚繼光的威望之高,也或許是害怕把戚繼光給逼急了,萬歷皇帝并沒有像對待梁夢龍、曾省吾、王篆那樣對付戚繼光,而是采取柔和、友好的處理方式。
畢竟“戚家軍”所向披靡,令人聞風喪膽,不能不防啊!
其實,作為首輔的申時行,他早已經知道戚繼光被人彈劾一節,只是萬歷皇帝留中。給事中張鼎思就曾上言:戚繼光不該放在北方。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說白了,都是因為張居正死去的緣故。
張居正活著的時候,沒有人敢議論將戚繼光放在北方該不該。
經過這幾輪的博弈,萬歷皇帝又覺得還是當皇帝過癮。
無論他做出什么樣的決定,都沒有人敢跳出來反駁。
這種感覺真好!
為了安全起見,他也沒有讓戚繼光回薊鎮,而是直接讓戚繼光從北京奔赴廣東肇慶就任去。
戚繼光這一走,萬歷皇帝心里不知踏實多少倍。吃飯睡覺倍兒香。
張鯨心情也很不錯。本來他躲在西暖閣里幾天,時時刻刻感覺忽然有人跳出來在他背后拍磚頭。
可是沒有。
盡管都以為是他慫恿萬歷皇帝罷斥梁夢龍、曾省吾和王篆等大臣,但也知道萬歷皇帝不過“借刀殺人”罷了。
其主因還是在于萬歷皇帝。
所以對張鯨也只是停留在口誅筆伐當中,并沒有對他造成實質性的傷害。
反而東廠提督一職落在他的頭上。
在外界那些尚不知情的人看來,張鯨無疑是個大贏家,將越來越得寵,權力也將越來越大,大有超越馮保之勢。
的確,馮保十分坦然地卸掉了東廠提督一職。他非但不覺得氣餒,相反還有一種沾沾自喜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