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叔為何如此自信?”張敬修對視著游七十分篤定的眼神。
游七回道:“大少爺,不是我如此自信,而是我相信潞王爺。”
張敬修頗有不解,疑慮地道:“潞王爺雖然才華蓋世,可他終究只是一個王爺,準確地說,現在也不是王爺,只不過是庶人一個。七叔剛才也說了,潞王爺一直在明著暗著努力,可有些事情他依然無法改變。”
“不一樣,不一樣的。”游七搖頭喃喃地道,“潞王爺無法改變的只是萬歷皇帝對老爺的嫉恨,但潞王爺有能力對抗萬歷皇帝取而代之。”
“……”張敬修快驚掉下巴了,怔愣地望著游七,“七叔,你在說什么?這種話被人聽到可是要殺頭的呀!”
游七帶著憤憤不平的情緒道:“我沒有亂說,皇帝都這樣對我們了,難道我們還怕或只知道等死嗎?既然潞王爺有心,我們反正也不會有好結果的,何不與他一道搏上一搏?”
“潞王爺他,他想干什么?”
“潞王爺本沒有爭雄之心,他不過想拯救老爺,拯救咱們張家,往大了說是拯救大明。皇帝一意孤行倒行逆施,誓要清算老爺,推翻老爺的改革主張,接下來還不知有何厄運降臨我們頭上。難道大少爺不覺得,潞王爺比皇帝更適合當一國之主?”
張敬修感到無比的震驚:“七叔,你的意思是潞王爺要反了他皇兄嗎?”
“潞王爺是被逼的。剛也說了,他本無心爭雄執掌天下。”
“七叔,咱先不說情愿還是被逼,關鍵是,這成功的可能性……”張敬修實在不敢想,也不相信能成功。
不是沒有先例的,在這個朝代造反等于是自尋死路。
明宣宗朱瞻基時期的漢王朱高煦叛亂,明武宗朱厚照時期的寧王朱宸濠叛亂,以及安化王朱寘鐇叛亂。
其結局就不說了。
唯一“造反”成功的王爺是永樂皇帝朱棣,可人家當時有軍隊啊!當時藩王的軍權尚未被朝廷收回。
自明成祖朱棣之后,王爺絕絕大部分都只能當混吃等死的豬了。
想造反?
哼,簡直沒門兒。
更何況像朱翊镠這樣被褫奪封號貶為庶人的?憑什么?
見張敬修一副全然不信的神情,游七問:“大少爺不相信潞王爺嗎?”
“不是不相信,是不敢相信。”
“別看潞王爺平時咋咋呼呼的樣,可那只是表象,潞王爺的城府比起老爺來都有過之而無不及。可以說一切都在他的算計之中,我都不知道他到底藏有多少手段。若大少爺就這樣死去,身為老爺的長子,你甘心嗎?”
游七知道,這個時候倘若告知老爺張居正依然在世的消息,那比勸大少爺張敬修什么話都管用。
只可惜老爺張居正不許。
張敬修的表情依然十分痛苦:“不甘心有用嗎?七叔。”
“當然有用!”游七確定地道,進而又補充,“這又不是最后的結局,大少爺何不再等等看?”
“可我懦弱如斯!當時頭昏腦漲竟屈打成招,緹騎兵已經出發,將會連累王伯、李伯、曾叔……讓我有何臉面茍活于世上?”張敬修生無可戀地道。
“潞王爺信中說了,那不是他的一條錦囊妙計嗎?”游七語重心長地道,“大少爺一定要忍辱負重,千萬不要辜負潞王爺對你的一片期望啊。”
見張敬修低頭不說話,游七繼而又道:“大少爺,說心里話,潞王爺為了救老爺救張家,不惜走上一條與他哥哥反目的道路,無論結局如何,潞王爺對張家都是有大恩的啊!大少爺你想想,倘若不是潞王爺未雨綢繆,咱這里百十多號人被關起來好幾天不讓進出,餓都要餓死十幾個吧?”
張敬修微微頷首,這的確不夸張。
游七接著說道:“潞王爺料定大少爺會想不開,所以臨走前才留下這樣一封信。男子漢大丈夫能屈能伸,一時之辱算得了什么?潞王爺敢跨出這一步,我們為何不敢陪呢?大少爺想想,相對于潞王爺,咱承受的壓力算什么?”
“好吧。”張敬修終于點頭,“我答應七叔不會再輕生了。”
“那就對了嘛。”游七松了口氣,“倘若大少爺這樣草率結束自己的生命,老爺都不會憐惜你的。”
“只可惜爹他……”
“大少爺,老爺曾說張家的子孫個個都是好樣兒的。”
“王伯,李伯,曾叔他們真的不會受牽連有危險?”張敬修依然耿耿于懷。對他自己受辱一事倒是看開了。
確實,他也是想到由于自己的軟弱會牽累到王篆、李幼滋、曾省吾等人才讓他萌發輕生之念。
加上游七這番苦口婆心的勸導,他也想看看到底會迎來什么樣的結局,朱翊镠到底是如何應對的。
游七如是般回道:“放心,潞王爺早就已經想到了這些,他有安排的。大少爺若不信,不妨拭目以待。潞王爺的性格大少爺還不清楚嗎?他行事往往出人意表,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潞王爺說沒事兒,咱就等著看戲吧。”
張敬修也就不再說什么了。
既然王篆、李幼滋、曾省吾等不會出事兒,那他現在唯一擔心的就是朱翊镠反萬歷皇帝。倘若失敗,那后果真不堪設想。所以他陷入了沉思。
游七看出來了,問:“大少爺,你還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張敬修雖然有擔憂,但他也不想說喪氣話,只是喃喃地說道:“倘若爹爹在世,不知對此事如何看?”
“大少爺指哪件事?”
“就是潞王爺想反他哥哥取而代之。”
游七糾正道:“大少爺,不是潞王爺想反,他是被逼的,要拯救老爺拯救大明,乃至拯救天下蒼生。”
稍頓了頓。
游七接著道:“我想老爺在世,也會支持潞王爺的。老爺此生為國家鞠躬盡瘁,不計生死,得罪多少大官大僚,勵精圖治改革,才開創出萬歷中興的大盛世。可到頭來萬歷皇帝非但不存感念之心,還要清算、抄家、推翻老爺辛苦才換得的一切成果,多么讓人痛心!”
“可七叔,這樣即便最后成功,也要背負一個不忠的罵名。”
“大少爺,我是個粗人,不懂什么大道理,只知老爺一片赤誠卻換得如此下場,倘若依然執念于忠不忠,那恐怕就是愚忠了,實不可取。每個人都是將心比心的,老爺一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這能怪我們嗎?老爺不會那么迂腐,天下人的眼睛也是雪亮的,是非曲直到時候自有公論。”
張敬修似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游七還是有點擔心,又勸道:“大少爺,老爺不在了,這個家還得靠你呢。”
月末最后一天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