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鯨終于抵京了。
萬歷皇帝本心想親自迎接,可陳炬考慮到當前輿情,建議不要去。
萬歷皇帝斟酌再三,還是聽從了陳炬的建議,在西暖閣坐等張鯨。
由于最近棘手的事情實在太多,萬歷皇帝在腦海里認真捋了兩遍,以便張鯨來了與其商量并尋求處理方案。
正自思忖,陳炬進來了,稟道:“萬歲爺,張大公公即將進宮。”
“讓他快點兒。”萬歷皇帝一擺手,他早已經等不及了。
“還有邱大人呢?”陳炬問。
“讓他先回衙門,朕隨時傳召。”
“是。”陳炬應了一聲,便轉身而去。
約莫有一盞茶的工夫,張鯨在陳炬的迎接下進了西暖閣。
“奴婢叩見萬歲爺!”
“娘的,你可算回來了。”萬歷皇帝怒氣沖沖地大吼一句。
“……”嚇得張鯨渾身一激靈,但準確地說也不是驚嚇,而是詫異萬歷皇帝竟然不顧形象說臟話。
張鯨抬頭看了萬歷皇帝一眼,憑著他多年服侍的經驗,揣摩萬歷皇帝也不是真的發怒,這才讓他松了一口氣,弱弱地說道:“讓萬歲爺久等,奴婢真是罪該萬死!”
“滾起來吧。”
“多謝萬歲爺!”張鯨爬起來。
“累不累?”萬歷皇帝問,但他臉上的怒容依然沒有消退。
“萬歲爺,奴婢不累。”如此一來,張鯨感覺更加安心了。
“不累就坐,朕有話要問你。”
“奴婢遵旨。”張鯨忙找個凳子坐下。
“萬歲爺,奴婢先行告退。”陳炬識趣地說道。反正他已經習慣,有張鯨,萬歷皇帝通常不需要他。
就好像他是替補一樣。
萬歷皇帝想都不想便點頭道:“好!朕有事再傳你。”
這樣陳炬便離開了。
西暖閣里就只剩下萬歷皇帝和張鯨兩個人,彼此都感覺舒服一點。
對話自然從“抄家”說起。
張鯨帶著幾分慚愧道:“萬歲爺,這趟荊州之行沒什么收獲啊!奴婢已經盡力了,可實在沒抄出多少。”
“這怨不得你,只怨對手太狡猾。”萬歷皇帝恨恨地道。
張鯨立馬聽出話里有話,小心翼翼地道:“萬歲爺的意思是……”
萬歷皇帝道:“你相信偌大的張家就這么一點兒家產嗎?”
“奴婢也不信,可事實的確沒抄出多少……哦,莫非萬歲爺懷疑張家也像當初馮保一樣提前將家產散出去了?可奴婢也沒查出什么線索來。”
“當初馮保無償捐獻巨款,你可知這是誰的主意?”萬歷皇帝問。
張鯨咂摸著嘴回道:“聽說這是奴婢的師父,即潞王爺的主意。”
“外界不都說皇弟有未卜先知的超級本領嗎?他寄身張大學士府,難道就不會幫助張家渡過此劫?”
“……”張鯨思緒飛馳,可一時他也感覺找不到合適的語言回復。
萬歷皇帝又問:“對張居正一案,你認為應該如何判決?”
張鯨最怕就是這個了。
途中他就一直琢磨這個問題,也料到回京萬歷皇帝肯定要問他。
可琢磨來琢磨去,他也沒想出一個萬全之策。判決重了,他無法向師父朱翊镠交代;判決輕了,他又無法向萬歷皇帝交代。他是兩頭難。
然而,萬歷皇帝這會兒一本正經地問他,又容不得他三緘其口不回答。
他當然清楚萬歷皇帝對張居正的嫉恨,恨不得將其連根拔起,不然也不會連續做出一系列反張居正的決定。
其實早在張居正沒死當政之時,他就看出來了萬歷皇帝的心思。
如今都已經大刀闊斧地行動了,那對張居正一案的判決,毫無疑問,判決越重,萬歷皇帝打心里越開心嘛。
但,這只是他心里的判斷,盡管張鯨確定判斷無誤,可讓他說出來,他還是有所顧忌,因此猶豫了。
“說話呀!”萬歷皇帝急了,“朕日夜期盼你快點回來,不就是希望你能為朕分憂拿主意嗎?”
“萬歲爺,奴婢覺得此案交給大理寺判決最為妥當。”
“朕當然知道,可起碼有個方向或叫基調吧,不然交給大理寺,他們同樣感到為難不知如何判決。”
“萬歲爺所言極是!”張鯨知道交給誰判決其實無關緊要,無論是大理寺還是都察院或刑部,重點是萬歷皇帝——他想達到什么目的才是關鍵。
“說吧。”萬歷皇帝催道。
“萬歲爺,奴婢竊以為,經此,張家再也不能抬頭了,要不將張居正的幾個兒子,包括張居正的弟弟全部削職?”
“就這樣?”
“還有將張家北京、荊州的兩處房產全部沒收充公,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荊州那邊,師父的朱氏集團還設在張大學士府。倘若將荊州張大學士府沒收充公,那潞王爺……”
“既然如此,那就不沒收荊州城那邊的張大學士府房產充公,但也不能就此作罷,改作開棺鞭尸吧。”
“萬歲爺說什么?”張鯨腦子里嗡嗡作響,仿佛自己聽錯了一般。
“開棺鞭尸。”萬歷皇帝一字一頓。
“開張居正的棺材嗎?”
“怎么?不行?”
“萬歲爺三思啊!奴婢以為不妥。”張鯨駭然變色,忙道。
“可朕已經想過,既然張居正罪行累累,開棺鞭尸為何不妥?”
“萬歲爺,自古死者為大,既然張居正都已經死了,又何必開棺讓他不得安息呢?倘若這般,天下人到時候必定會說萬歲爺不近人情。怎么說,張居正曾經也是萬歲爺的老師!”
“這么說,你不贊同?”
“奴婢以為不妥,此情非同小可,還望萬歲爺三思。”
張鯨態度明確,讓萬歷皇帝陷入了沉思之中。
說心底話,張鯨聽了“開棺鞭尸”四個字也是嚇得一身汗,他沒想到萬歷皇帝對張居正的恨竟是如此之深。
“萬歲爺,奴婢可是為您著想啊!”見萬歷皇帝沉吟不語,張鯨又苦口婆心地勸道,“開棺鞭尸易引起公憤,萬歲爺對張居正的態度,如今天下人皆知,萬歲爺又何必為了一個死人惹一身騷呢?請聽奴婢一言,這樣做實在不值得啊,萬歲爺!”
萬歷皇帝繼續沉默不語。
張鯨接著又勸道:“奴婢回京的途中得知,張居正長子張敬修的血書早已傳到京城,引得于慎行、潘季馴冒天下之大不韙為張居正鳴冤叫屈,潘季馴離京時為他送行的人多不勝數,甚至奴婢的師父與嚴清都去了,可見還是有許多人同情張居正,只是不敢明說罷了。鑒于此,奴婢懇求萬歲爺不要株連太廣。奴婢是為萬歲爺好,請萬歲爺三思。”
萬歷皇帝依然不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