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沉默便表示反對。
朱翊镠不禁帶著兩分不滿的小情緒問:“那你們想怎么著?”
徐學謨已經表態。
按理說該申時行了,畢竟他是首輔嘛。可朱翊镠太清楚申時行的脾氣,不到迫不得已斷不會輕易表態。
所以朱翊镠一雙眼睛自然而然在許國、余有丁、王錫爵三位身上游移。
當然三位閣臣也都聽出了他問話中的不滿——只是還談不上憤怒。
“王閣老,你說。”
見三位依然猶豫不決,朱翊镠只好點名直問王錫爵了。
王錫爵心里不禁咯噔一下,第一感覺自己的仕途可能就此終結。
因為按資歷按威望,這時候怎么也不該問他呀!在內閣幾位成員當中,他可是位居末尾最后入閣的。
由此王錫爵想到朱翊镠終于還是要找他“秋后算賬”了。
當日在兩宮太后面前,是他不斷質問,雖然沒有明確表態,可當時誰都認為他為萬歷皇帝而辯。
徐學謨當時不在場或許不清楚,可申時行、許國、余有丁心知肚明,當時就想著朱翊镠會秋后算賬。
看,來得這么快!
對鄭妙謹的安置分明是大難題,朱翊镠不問其他資歷更深、威望更高的閣臣,卻偏偏挑選王錫爵來問——怎么想都感覺這是故意為難他。
王錫爵自己更這樣想。偏偏他又是一個純正直率剛直負氣的人,否則當初就不會跳出來反對張居正奪情,不久前就不會當著朱翊镠的面問李太后。
這會兒被朱翊镠點名,更是激起了他純正直率剛直負氣的一面,所以也不顧后果直言不諱地回道:
“為了陛下之聲名,臣以為即便不處決鄭淑嬪,也要將她驅逐出宮,永不召回,至于像陛下所言立她為貴妃,臣無論如何都不會同意。”
王錫爵不僅直言不諱,而且這番話說得擲地有聲。
讓其他幾位大臣都不禁倒吸一口冷氣,這不是赤裸裸地“頂撞”嗎?朱翊镠明確表態不會辜負鄭妙謹,而你卻說無論如何都不會同意……
感覺東暖閣的空氣陡然間凝滯了。
王錫爵說完確實也讓朱翊镠沉默了會兒。但他也沒有做出任何評價,只是將目光投向許國問:
“許閣老,你以為呢?”
都已經點名了,這時候裝死肯定不行,許國只好委婉地回道:
“只要陛下喜歡,臣竊以為好像也沒有王閣老說的那么嚴重吧?”
朱翊镠不需要模棱兩可的回答,他需要一個明確的答復。
“朕是問,如何安置鄭淑嬪為宜?”所以朱翊镠緊逼道。
“臣不敢做主。”許國回道。
“沒讓許閣老做主,只問許閣老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
“陛下眼光卓絕,做出任何決定,臣支持便是。”被逼無奈之下,許國終究還是說出了違心的話。
朱翊镠并沒有給他們思考回味的時間,目光繼續轉移到余有丁的身上,問道:“余閣老有何想法?”
這是一個個抓著表態的節奏啊。
至此幾位大臣也都算看明白了,朱翊镠不接受他們模棱兩可。
余有丁回道:“臣相信首輔已經想好決定,因此以首輔是瞻。”
這樣的回答雖然有圓滑的嫌疑,但確實也不失為一種態度。
朱翊镠最后才將目光鎖定申時行。
“那請申先生拿個主意吧。”
“敢問陛下是否一定要留鄭淑嬪在身邊?”申時行想沉默都不行。
“是。”朱翊镠確定地道。
“既然如此,那臣等的主意有用嗎?”
“朕當然會酌情考慮。”
“臣竊以為,只要陛下愿意,又不怕將來世人的閑言閑語,倒也不必非得傷害鄭淑嬪一次將她驅逐出宮。但臣以為眼下也不宜晉升鄭淑嬪為貴妃,保留她現在的身份即可,待將來她為陛下誕下龍子,屆時再晉升她為貴妃不遲。陛下以為如何呢?”
“好,朕同意。”朱翊镠當機立斷。心想這個申時行還真擅長端水。既沒有王錫爵那樣堅決,也沒有完全附和他升鄭妙謹為貴妃。
但申時行這樣的建議,朱翊镠完全可以接受。
他又問道:“申先生的決議,不知諸位卿家還有何異議?”
“臣附議。”余有丁第一。
“臣附議。”許國第二。
“臣附議。”徐學謨第三。
唯獨王錫爵不作聲。盡管他已經感覺到了大家的目光都聚焦他身上,但他依然還是選擇了沉默。
“王閣老看樣子是不同意哈?”朱翊镠這會兒倍感輕松,說話的語氣自然隨之平和,“可諸位卿家都已經表態,本著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王閣老有意見不妨保留,你覺得呢?”
事已至此,王錫爵再剛直負氣也不可能再辯護什么了。
“臣無話可說。”王錫爵回道。
只是他回答的語氣硬邦邦,像是被別人逼迫無可奈何似的。
但朱翊镠不管這些,他要的只是結果。當然也沒打算找王錫爵的茬兒,他知道王錫爵就是這個性子。
至于“秋后算賬”更是沒有的事。
他可不會因為王錫爵為萬歷皇帝辯護幾句就非要為難人家。
“那鄭淑嬪一事就這樣決定了。”朱翊镠認真地道,“以后但凡與朕決議,希望諸位卿家踴躍發言,敢于表達自己的意見,朕也要聽見不同的聲音。”
稍頓了頓。
朱翊镠接著說道:“就像今日,王閣老明確反對朕的主張,將自己內心的話敢于說出來,這是一件好事兒,值得贊賞。兼聽則明偏聽則暗,朕不會因為諸位反對朕的意見就懲罰你們。所以希望王閣老放心,切莫以為朕會記仇,反而會對你另眼相看。”
這話一出,不僅讓王錫爵,包括在座其他幾位大臣,都感覺不認識眼前這個人一樣。這是之前那個囂張跋扈有仇必報的潞王爺嗎?
“除了鄭淑嬪、趙靈素的事,今天召集諸位卿家來,還有一件事兒想問問你們。如果朕想請馮保回來繼續擔任司禮監掌印,不知諸位有何看法?”
“那張鯨呢?”申時行忙問。
本心而論他不希望馮保回來,原因很簡單,也很現實,馮保太過強勢,不是他這種人能夠駕馭得了的,恐怕也只有張居正了。但即便是張居正,對馮保也忌憚三分。
相反,張鯨就沒有那么強勢了。
所以,申時行更傾向于張鯨。倘若馮保再度回宮擔任司禮監掌印,他心里還真有點發怵。
他也不是沒與馮保共事過,馮保都敢指著他的鼻子指責他數落他。任憑他性子再溫和,也不樂意。
朱翊镠如實地回道:“對小鯨,朕會另有他用。而且東廠提督一職,朕也決定另覓他人,小鯨不再擔任。”
聽完這話一個個都愣住了,盤旋他們腦海似乎只有四個字:不可思議。
到底發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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