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靜修吃不吃雞,游七倒是覺得無關緊要,問題是他看到這樣一份禮單實在膩味,虧得張啟勝拿得出手,好歹也是一縣堂官啊!
所以游七更多的只是表達他當時不滿的一種情緒。
與張靜修吃不吃雞也沒啥關系。
“可這是烏骨雞啊!”張啟勝鄭重其事地申明道,“烏骨雞與天麻一起燉著吃專治頭暈,可是好東西呀!”
“烏骨雞還不是雞?”游七帶著情緒怏怏地道,“少爺聞到雞便想嘔吐。”
“張大人啊!來之前難道你沒有打聽清楚嗎?”徐爵在旁趁機插話道,“其實張公子也不收禮,但收不收是他的事,既然張大人來拜見,那你得事先打聽清除吧,不然顯得你一點誠意都沒有,張大人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可我知道張公子夫人就要臨產,烏骨雞不是正合其意嗎?”
“張大人,你還是拿回去吧,夫人不缺這個。”游七堅決地道。
張啟勝心下揣摩,應該是嫌棄他禮薄,一時無以回答。
可如果真是這樣,他內心著實感到委屈,因為這樣一份拜見禮,可是花了他很多心思。
蘄水縣雖然不算窮鄉僻壤,衙庫里存有一些銀子,可那是一應差役的工錢與全縣官員的俸資,萬萬動不得。更何況自他當上縣令的第一天起,就給自己定下嚴格的規矩,除了俸銀,不可昧著良心花公家一文錢。
因此他自掏腰包窮盡所有幾兩銀子來,吩咐衙役買了十斤上等的天麻和十只土生土長的烏骨雞。
在他看來,這可是一份厚禮。
然而等到他到了江陵,聽說別的州縣衙門送的大禮盒兒都是用騾子駝,外帶還奉上一張銀票,大的幾百兩少的幾十兩不等。雖然也聽說張靜修不收,但至少要擺出來吧。
所以打聽到這些,他才為自己的禮物的寒酸而發窘,可想要再添置一些又苦于囊空如洗,也只好硬著頭皮帶著兩只禮盒兒珊珊而來。
此刻分明是被嫌棄了。
張啟勝這邊蔫頭耷腦如坐針氈,偏偏那邊游七還看人下菜說起風涼話:“張大人,你堂堂七品縣令,怎么像個雞販子挑十只雞來?麻煩你再挑回去吧。這禮我代表少爺心領了。”
張啟勝臉色一沉:“游大管家,你怎能這么說呢?我知道不少官員專程來拜見你家少爺,可他們送禮用的是民脂民膏,我張啟勝禮物雖輕,花的卻是自家的俸銀。”
游七忙擠了個笑臉朝張啟勝道:“我只是開一個玩笑,張大人不必認真。常言道千里送鵝毛,禮輕情意重。張大人這份情,我代表少爺領了,稍后會給少爺稟明。只是張大人送的這些禮物,我確實不能收。”
“游大管家的意思是,讓咱張某把這烏骨雞再挑回去?”
“這……”游七微微一滯,“張大人,我已說過,你的心意我們領了。”
“既然如此,那張某人告辭了。”
張啟勝說著,起身朝游七與徐爵打了一躬,提了提直裰,氣鼓鼓地走出客堂。當游七趕出客堂喊了一聲“張大人走好”時,張啟勝已噔噔瞪走下踏道。
游七搖頭微微嘆了一口氣。
張啟勝抬頭望了望半空中飄著的“朱氏集團”的彩旗,心里頭忽然涌起一股子莫名的酸楚。
這時又見一乘官轎抬進廣場,張啟勝連忙低頭疾走,生怕被人認出來了似的,也不知過了多久,聽見背后有人氣喘吁吁地喊道:
“老爺,你要去哪里?”
迷迷糊糊的張啟勝這才驚醒,抬頭一看,竟已出了朱氏集團,穿過了一個十字街口。追趕喊他的人正是自己帶來的那個腳夫。
腳夫肩上還挑著那紅布蓋著的一方一圓兩只禮盒兒。
“你真的都挑回來了?”張啟勝問。
“老爺,是他們死活不肯收。”腳夫悻悻然地答道,“居然還調侃老爺,說你像雞販子,還有……”
腳夫欲言又止,一臉的憤然。
“還有什么?”張啟勝追問。
“聽說凡是來拜見張公子的老爺都有筵席招待,隨差的也都有酒吃,可他們并沒有邀請留下我們吃酒。”
“挑著禮盒兒怪累的,你又沒有吃上酒,所以感覺到窩囊是不是?”
“小的是嘆息老爺太折面子了,老爺本就不愿意來拜見一后輩,全被底下官員攛掇的,可這一來,居然受了一肚子窩囊氣,的確有點不是滋味。”
“任他們說去。”張啟勝苦澀一笑。
“老爺,咱們現在就回去嗎?”
“不回去干嘛?”
“可回去倘若那幫官員問及,該如何回復他們呢?”腳夫擔憂地道。
“我們已經做了,是人家不領情,有什么辦法?”張啟勝搖頭嘆氣,如同斗敗的公雞一般模樣兒。
腳夫垂頭喪氣不說話了。
“你是不是我太硬氣不知變通?”忽然張啟勝又問腳夫,繼而感慨地道,“倘若我當時低聲下氣死皮賴臉,或許就不會是這樣的下場。”
“可這就是老爺的性子,有什么辦法呢?”腳夫嘆了口氣。
“或許我真不適合當官,這次京察述職,我還是請辭吧。”
“老爺,可別,雖然老爺好像不受上頭的官員待見,可蘄水縣的老百姓還是很歡迎老爺。”
“那有什么用?”張啟勝苦笑,“京察又不考核這些。海瑞海青天當初同樣大受老百姓歡迎,可到頭來呢?還不是被閑置在家?”
“老爺可不要喪失信心啊。”腳夫安慰道,“雖然小的沒見過當今皇帝爺,可從江陵城那些人口中,也能得知當今皇帝爺是一個與眾不同的人。”
“那又怎樣?正所謂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咱誠心誠意來拜見張靜修,可結果呢?非但沒見著張靜修本人,還被嫌棄了。”張啟勝喃喃地道。
因為不受待見心里感覺難受,所以他的言辭中流露出對張靜修的不滿,以致于對朱翊镠也不抱希望。
“老爺,可畢竟咱剛才見到的也不是張公子本人。”腳夫只得盡力安慰。
“恐怕都是一路人啊!”張啟勝仍然不抱一絲希望地感慨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