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誠帶著家眷回到久違的北京城。
但其實離開北京城的時間也不算很久,只是在胡誠眼里感覺很久很久。
自從他被朱翊镠逼著給張居正動刀做切割痔瘡手術,就感覺自己的命運被牢牢控制在朱翊镠的手里。
后來又被逼隨張居正去往江陵,再到后來張居正“詐死”……胡誠感覺每日提心吊膽惶惶不可終日似的。
再后來得知朱翊镠有“取而代之”之心,胡誠更是誠惶誠恐,請求朱翊镠將他的家人接到江陵,一方面當然是因為想念,但另一方面是因為害怕他馬上就要死了見不到他的家人。
畢竟朱翊镠想“取而代之”在他這個太醫院御醫眼里簡直難于登天,盡管有張居正、馮保暗中鼎力相助。
所以說這段日子于他而言過得很不心安,覺得每一天都很漫長。
以致于當他得知朱翊镠成功取而代之登基為帝的那一刻,他失聲痛哭,恐懼焦灼的日子終于可以到頭了。
而且直覺告訴他,朱翊镠會馬上召他回京,還有可能升他的官兒。
原本他就是太醫院的二把手,現在應該是一把手了吧?
胡誠美滋滋地憧憬著。
這也很好理解,沒有張居正背后的大力支持,或許就沒有朱翊镠的成功取代,而張居正是他主刀救下的并調理照顧到現在,這份功勞不小吧?
反正胡誠是這樣想的。
所以朱翊镠召他回京,他不知有多開心、不知有多激動。
這一天他終于抵京了。
抵京第一件事當然是覲見。
朱翊镠正在東暖閣朱批,聽內侍稟報說太醫院左院判胡誠請求覲見。
“快請!”
朱翊镠展顏一笑,滿心的歡喜。
無它,只因想到胡誠,他就條件反射般地想到李時珍。而想到李時珍,就自然而然想到《本草綱目》。
“微臣胡誠參見陛下!”胡誠進來后行禮朗聲說道。
“平身!”朱翊镠將臉上的笑容收斂起來,威嚴地道。
“多謝陛下!”胡誠叩謝。
“請坐。”朱翊镠吩咐內侍給胡誠賜了座,然后悠悠然地問道,“怎么樣?當初跟著朕,沒有讓你吃虧吧?現在有沒有后悔當日不聽話沒有拜朕為師?”
“……”胡誠無言以對,只知尬笑。到底有沒有后悔呢?現在想來好像有,但當初不知有多堅決呢。
不過想起張鯨,又讓胡誠覺得沒有拜師好像也不錯。
“朕請你回來,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需得交給你。”
“陛下請說。”胡誠心里很美,“能得陛下信任,是臣這輩子莫大的光榮。”
“還記得蘄州李時珍嗎?”
“臣當然記得。”
“朕與李時珍約定的日子,眼看就要到了,所以請你回來,是要吩咐你代朕專門跑一趟蘄州城。”
“……”胡誠打心里有點不樂意了,只是不敢表現出來。心想以他這個太醫院左院判的身份地位,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他專門跑一趟蘄州城啊!李時珍只不過是區區一位民醫嘛。
“怎么?不樂意嗎?”朱翊镠看出了胡誠情緒的變化。
“陛下,不是,臣樂意前往。”胡誠違心地回道。
“來,那給朕笑一個。”
“嘿。”胡誠不敢違拗,苦笑一聲。
“笑得真誠自然一點嘛。”
“嘿嘿。”胡誠再笑。
“這還差不多。知道朕為什么非要請你回京,然后再去蘄州城嗎?”
“……”胡誠搖頭。他確實不知道,反而覺得朱翊镠是小題大做。
“瞧你這副樣子,肯定不知道朕的心意。不過話說回來,你什么時候又懂得朕的心意呢?”
“微臣愚鈍,還請陛下見諒!”
“朕覺得你也不是愚鈍,而是缺乏長遠的目光。”
“……”這話讓胡誠無言以對。
朱翊镠沒當皇帝時,在胡誠面前說話就不客氣,將他拿捏得死死的;如今當了皇帝,更不用顧忌,在胡誠面前心里想什么就說什么。
“朕決定派你去蘄州城,不要覺得是抬舉李時珍,他值得你這個太醫院左院判去,日后你就會明白的,就像明白當初朕為何要救張先生一樣。”
“陛下眼光超絕卓爾不群,臣佩服得五體投地!”
“朕怎么感覺你不是由衷而發啊!”
“陛下,臣發自肺腑。”
“你這樣說朕也沒辦法,總不能將你的心剖開瞧個究竟吧?但朕必須叮囑交代你一點:去蘄州城請李時珍,必須虛心謙卑誠心誠意,不得有半分敷衍乃至蔑視褻瀆之心,否則朕決不饒你!”
“臣遵旨。”胡誠雖然嘴上這樣回道,可心里十分不甘,老想著李時珍憑什么能得朱翊镠如此之重視?他可是堂堂的太醫院左院判二把手。
況且也不見朱翊镠有升他官兒的意思,一回來就派他出去。
或許是期望太高,所以胡誠心里感覺有點不是滋味兒。
但朱翊镠給他任務,他斷沒有拒絕的可能,怎么都得答應下來。
“朕會給你分撥一隊人馬,確保途中的安全,后天一早就出發吧。待你成功返回,朕好好賞你。”
“多謝陛下!”胡誠終于聽到“賞”字兒了,這可真不容易啊!
“京城好還是江陵好?”朱翊镠沉默了會兒后忽然問道。
“微臣覺得還是京城好。”
“哦,所以你要好好珍惜眼下美好的時光。”朱翊镠語重心長地道。
“……”胡誠聽了不由得咯噔一下,感覺這話聽得蠻瘆人的,好像活不長久或即將要離開人世。
“好了,朕的話已經說完了,不知你有什么話想對朕說。”
“微臣沒有。”
“那你回去吧!休息一天,后天一早出發,屆時朕親自送你。”
“陛下有心了!微臣先行告退!”胡誠站起來轉身離去,總感覺差了那么一丟丟,不是讓他很滿意。
可讓他有什么辦法呢?
也只能先去一趟蘄州城再說,至于后頭會發生什么誰特么又知道呢?
“難道我真的目光短淺?”回來的路上胡誠一個勁兒地問自己,因為朱翊镠那句話一直在他腦海里盤旋。
但,倒也不是說他自我懷疑,只是覺得朱翊镠過于神奇,所以讓他不得不重新審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