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當時面見朱翊镠的情景,李時珍依然歷歷在目。
然而,當時沒有想明白,時至今日依然沒有想明白。
他哪里知道朱翊镠對他以及對《本草綱目》了若指掌?
所以對于胡誠的這一問,李時珍微微一滯后搖了搖頭。
胡誠十分確定李時珍不會說謊,李時珍說《本草綱目》只有他兒子與弟子讀過,那就指定是這樣。
“那就太奇怪了!簡直太奇怪了!”胡誠喃喃地道。
“嗯,對此我至今沒想明白。”李時珍跟著附和,繼而又補充道,“如今陛下成為大明之主,還有誰敢胡亂猜測?這個疑問怕是解不開了。”
胡誠點頭道是:“看來,陛下自己不說,確實解不開。不過話說回來,陛下英明神武,可不止這一件事兒讓人覺得他深不可測啊!”
評價朱翊镠,胡誠的確有發言權。
朱翊镠自來到這個世界,就與胡誠拉扯在一起沒有分開過。
后來朱翊镠所經歷的一切,從北京到江陵,又從江陵到北京,可以說胡誠都是一個見證者。
對于朱翊镠的神奇,還有誰比他更清楚?哪怕是張居正與馮保,胡誠都覺得不如他了解朱翊镠。
可因為太過神奇近乎妖孽,所以胡誠心中也有諸多疑問,李時珍與《本草綱目》只是其中之一罷了。
“胡大人跟隨陛下時日已久,既然你都覺得陛下深不可測,那陛下一定就是深不可測了。”李時珍道。
“其實`深不可測`不足以形容陛下的神奇,待李老進京后就知道了。”
“那胡大人怕陛下嗎?”
“陛下乃大明之主,誰不怕?不過現在還好,談不上有多怕,想當初陛下還是潞王的時候更讓人害怕,與陛下交往久了反而覺得陛下并不可怕。其實用慈圣太后娘娘的一句話,來回答李老這個問題似乎更合適。”
“什么?”
“慈圣太后娘娘不止一次說過,無論陛下有多神奇,只要他一心向善,又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一心向善,一心向善?嗯。”李時珍喃喃地道,隨即點頭捻須而笑,“這是個很好的判斷標準。”
“其實陛下自己也提到了一個判斷標準,那就是以人為本。”
“以人為本?”李時珍興奮而激動地道,“好,這真是一個好標準。”
“李老,我們還是說回《本草綱目》吧。”胡誠覺得有點跑偏了。
“胡大人還有問題要問嗎?”
“沒了,現在只剩下驚嘆與佩服,與此同時也要恭喜李老。有陛下答應幫李老出版《本草綱目》,我相信只要一經面世,必定引起轟動,李老將憑借《本草綱目》一書封神啊。”
“真的可以嗎?”李時珍笑道,“胡大人不會是逢迎陛下之舉吧?”
“絕對可以。”胡誠信誓旦旦地拍著自己胸膛道,“在李老的心目中,我難道是為了逢迎陛下而說著言不由衷的話的那樣一個人嗎?如果只是我贊美《本草綱目》,李老可以表示懷疑,可陛下什么眼光?他說好就一定是真的好,這部巨著一定可以名揚天下。”
李時珍眉飛色舞,激動得像個孩子似的說道:“是否能夠憑借此書封神倒不是我在意的,我只想通過出版讓天下更多的醫生乃至更多的人讀到。”
“李老放心,好東西一定可以流傳于世,請相信我,相信陛下!”
“胡大人這么說,我就放心了,原來這世上還是有懂我的人。”
李時珍聽了心里美滋滋的。
他的兒子李建元一直在旁聽著,雖然沒有插一句話,可聽胡誠這樣說,看起來比他爹還要激動。
李建元眼眶早已經濕潤了。
這不僅僅是因為他也為《本草綱目》付出了勞動,校對,畫插圖……更多的是因為他為他爹感到高興。
要知道《本草綱目》可是他爹大半生的心血啊!還有什么比得到世人的認可與贊美更值得高興的呢?
“多謝!”李時珍誠摯地道。
“李老,不必謝我。”胡誠卻擺了擺手道,“要謝該謝陛下才對。當初如果不是陛下,我都不知道李老在潛心創作《本草綱目》,今天也不會坐在這兒侃侃而談了。所以感謝的話,李老還是留著進京對陛下說吧。”
“好!那我們加把勁兒,爭取早日進京。”李時珍感覺渾身充滿了力量。
這是一種奇妙的感覺。
胡誠也一樣。他看《本草綱目》便如同給他打了雞血,可以不吃不喝也不睡不困,腦海里只有各種各樣的藥物與藥方在不停地跳躍著。
因此他們接下來的相處很愉快,做事的效率很高。
平常也沒有人來這里打擾他們。
過了十來天這樣清凈的生活后,胡誠有一天感慨地道:
“其實像李老選擇這樣的生活,胡某以為真乃明智之舉!”
“是嗎?何以覺得?”李時珍笑問。
“李老自己難道不覺得?”
“是否明智之舉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在此遠離紛爭,做著自己喜歡做的事就是一種莫大的幸福。這世間,有幾個人能夠一生從事自己喜歡的事業?而大多數人只是為了生計迫于無奈啊,甚至連選擇的機會都沒有。”
“李老說得對,說得對……”胡誠連連點頭,因為他想到了自己的經歷,尤其是被朱翊镠“盯上”之后,哪有他喜歡做的事兒?哪有他選擇的余地?
比起活出了風采的李時珍,胡誠感覺自己早已經失去了自我。
以至于忽然他有一種頓悟了然的感覺,什么太醫院一把手二把手?那些不過虛名的頭銜真有這么重要嗎?
念即此情,胡誠問道:“不知李老進京后有何暢想或規劃?”
李時珍不緊不慢地回答說:“我人生的暢想與規劃其實已經完成了。若說余生,只希望《本草綱目》被更多的人看到,讓更多的人從中收益。”
“與李老一談,哦,現在該說是李神醫、李神仙,感覺我胡某人這一生都過到豬狗身上去了!”胡誠帶著幾分悲觀的情緒感慨地道。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追究與價值,胡大人身為太醫院左院判,又何必妄自菲薄?”李時珍撫慰道。
“想當初陛下還是潞王時,曾想讓我拜他為師,也不知是真是假,可當時我氣盛不屑一顧,今天李老可否受我一拜允許我叫您一聲`師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