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吏部移文的第二天,魏學曾便啟程北上,為他送行的官員很多。
不僅魏學曾本人對這道移文感到意外,南京其他官員也都一樣費解。
然而只要議論的人有足夠多,消息足夠靈通,總會有人能摸到邊兒。
“為什么緊急調任魏大人進京履任新職?要總督陜甘寧三邊軍務呢。”
“對呀,誰不感到納悶兒?魏大人因為前首輔張居正一落一起,按理說這回是落而不是起了,卻不料起得更高,這誰能想明白?到底事出何因?”
“興許是這樣,你們想有沒可能?因為聽說寧夏副總兵哱拜死了,朝廷擔心寧夏有變,所以急需一位老道有經驗的官員前往安撫乃至鎮壓。”
“哦,是嗎?不過魏大人的確是那邊的人,而且曾經巡撫遼東,對付蒙古人很有經驗,這倒是真的。”
“我看十有是,不然朝廷這時候為何緊急調任魏大人進京?要知道被萬歷皇帝重新召回的那一批官員,魏大人是唯一得到升遷機會的一個,其他官員要不被貶,要不原職不動。”
經過熱烈的議論與深扒,南京官員似乎也能猜出個中情由,只是誰也想不到這主意竟是出自張居正。
但無論如何,魏學曾還是懷著無比激動的心情進京報道去了。一來這是不可違抗的圣旨,二來也是他的心愿。在家閑置十年,天天摩拳擦掌,如今又有機會報效朝廷,他當然要去。
而且讓他急速進京。北京那邊催得急,他日夜兼程也不敢耽擱。
盡管馬上就是六十歲的人了,但他身子骨還好,平常素日小的傷風感冒都不曾有過,可以說健旺得很。
北京城這邊。
卻說一早朱翊镠正在用膳,忽然聽得一陣悶雷似的鼓聲傳來,讓一向肅穆靜謐的紫禁城頓時緊張起來。
一名侍女剛添了一杯牛乳準備端給朱翊镠,乍聞鼓聲嚇得渾身一哆嗦,杯子失手墜地摔得粉碎。
牛乳灑了一地,還有幾滴濺到朱翊镠的袍角上。
周佐呵斥道:“怎么做事的?是不是平常萬歲爺對你們太好了,毛手毛腳的也不知道改正。”
侍女驚慌失措,忙跪地上連連磕頭求饒:“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朱翊镠沖侍女一抬手:“起來吧,無心之失,朕又沒說要責罰你。”
繼而又朝周佐數落道:“你也是,別動不動訓斥她們。朕不止說過一次,男女平等,要相互尊重、理解。”
“萬歲爺……”每次朱翊镠說時,周佐都想辯白兩句,男女如何平等?即便平等,難道就沒上下尊卑了嗎?
可朱翊镠通常都不給他機會,這次照樣打斷:“不必多說,你想說什么朕都知道,去看看外面發生了什么事。”
周佐躬身而退,忙一溜煙去了。
朱翊镠也沒責怪那侍女,反而客氣地讓她趕緊把地打掃干凈。
周佐不在,伺候朱翊镠的一應近侍都倍感輕松,因為她們越來越喜歡與朱翊镠相處了。
無它,只因朱翊镠從不罵她們。
自登基以來,朱翊镠一句重話都沒對她們說過,反而是乾清宮管事牌子周佐動不動沖她們發脾氣。
很快,周佐急匆匆地跑回來稟道:“萬歲爺,是六科廊言官,在皇極門外敲響了登聞鼓。”
周佐說話間,聽那洪大的鼓聲還在緊一陣慢一陣地傳來。
登聞鼓朱翊镠是知道的,架在皇極門外,鼓面八尺見圓,大過磨盤。一般外廷官員呈遞奏疏,都是通過通政司每日大約辰時送到皇極門外,交給司禮監接受文書的中官。若遇到不平常事,有的大臣怕司禮監不能及時把奏疏呈送御前,于是乎親自攜帶手本跑到皇極門外敲登聞鼓要見皇帝。
登聞鼓乃永樂皇帝朱棣所創,只要大鼓一敲響,不要說紫禁城,就是皇城外的棋盤街也聽得見。
皇帝一聽到登聞鼓的鼓聲,自然就知道有緊急奏疏了。
朱翊镠問:“六科廊言官今日有什么要緊的奏疏?”
“好像是,是彈劾萬歲爺的。”周佐支支吾吾地回道。
“哦?是嗎?”朱翊镠端正身子,頓時興趣大漲。畢竟才剛對劉大元與張彪兩位下手,怎么還有頂風而上的?
“是的,萬歲爺。”周佐回道,“那幫不知死活的言官,呈遞彈劾萬歲爺的奏疏,也值得敲登聞鼓嗎?一大早盡瞎折騰,一點規矩都不懂。”
“萬歲爺就是對他們太好了。”周佐緊接著又補充了一句。
“他們要彈劾朕什么呀?”朱翊镠問。
“反正是劉大元與張彪領的頭。”
“是他們倆?”這個朱翊镠還是有點詫異的,沒想到是他們兩個。
周佐又開始嘀咕起來:“奴婢總想提醒萬歲爺,萬歲爺就是萬歲爺,臣子就是臣子,奴婢就是奴婢,這規矩與禮儀是萬萬亂不得的,瞧萬歲爺把他們一個個慣的,不知死活。”
“好了好了,隨朕去看看再說。”朱翊镠倒也不是對周佐不滿,畢竟骨子里不屬于同一時代,理念有很大的分歧,站在周佐的角度也沒有錯。
古代本來就是一個有上有下有尊有卑秩序分明的社會,朱翊镠深知他所提倡的一套,在這里其實很多時候都顯得格格不入并不那么適用。
他也只是盡力去提倡,爭取有所改觀,至于到底能做到什么樣的程度,他自己也沒把握,很難說。
反正他感覺周佐難以適應,就像趙靈素一樣,上下尊卑秩序已經滲透到他們的骨子里面去了。
李之懌與鄭妙謹倒是接受得快,或許是因為同床共枕的緣故吧。
朱翊镠帶著周佐與一幫侍衛趕往皇極門,登聞鼓還在敲打不停。
除了驚動朱翊镠,紫禁城里所有人都被驚動了,慈寧宮的李太后、慈慶宮的陳太后、坤寧宮的李之懌、翊坤宮的鄭妙謹、景陽宮的趙靈素……
包括內閣幾位成員也被驚動了。
申時行第一時間往皇極門趕。畢竟敲登聞鼓本來就不尋常,加上這又是朱翊镠登基以來遭遇的頭一次,所以他很在意到底發生了什么。
司禮監掌印馮保與頭號秉筆太監陳炬也往皇極門趕。雖然這是由外臣興起的,他們內廷中人本無權過問,但出于關心與了解,他們也去了。
朱翊镠到皇極門時,剛好申時行與馮保、陳炬他們也到了。
見有五名言官跪在登聞鼓下,而敲鼓的是兵部給事中張彪。
就是說一共來了六名言官。
朱翊镠心平氣和地走過去。
見他現身,張彪終于罷手,洪大的鼓聲停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