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只是外人看來。
鄭妙謹吃了多少苦又有幾人知?
正如那詩說的那樣,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了別人的夢。
可以說,除了鄭妙謹本人,恐怕也只有朱翊镠一人最懂她了。
盡管朱翊镠將事實真相告訴了李之懌,也告訴了兩宮太后,可顯然她們沒有達到那種共情的程度,否則李太后對鄭妙謹為何還抱有成見?
而陳太后與李之懌對鄭妙謹的好多半是因為鄭妙謹對朱翊镠的好,加上有幾分佩服鄭妙謹的手段。
卻不是因為鄭妙謹為朱翊镠忍受了多少個白天與黑夜的折磨。
只有朱翊镠清楚鄭妙謹為他忍受了多少痛與寂寞,吃了多少苦頭。
這也是為什么當李太后要廢鄭妙謹時,朱翊镠如此維護她的原因。
朱翊镠心里很清楚:對李之懌更多的是因為心心相惜而愛,對趙靈素更多的是因為同情善意而愛,而對鄭妙謹則更多的是出于感激而愛。
當然,現在要問愛誰更多一點,他自己也已經很難分清了。
曾幾何時,朱翊镠還一度以為一個人在同一階段的最愛,應該有且只有一個人吧?最多像段正淳那樣,見一個愛一個,然后見誰說最愛誰。
可現在他似乎也不那么認為了,原來人是可以同時愛上不同的人,而且是那種難分彼此的愛。
愛就一個字,但捉摸不透。人類的感情很奇妙,尤其愛情,如同浩瀚無邊的大海,用多少語言都難以概括。
還是,也只能,享受當下吧。
“母后與娘要不要休息一下?”吃完飯朱翊镠關切地問道。
“不必了。”李太后回道,“我們也沒干活兒,他們干活兒的都沒說休息,娘還想看看最后收成到底有多少。”
“我也不休。”陳太后跟著道,“看他們熱火朝天的干活兒,一點不困。”
“你們兩個得回去休息吧。”李太后關心地對李之懌與鄭妙謹說道。
“娘,我不累。”李之懌搖頭。
“娘,老坐不舒服,活動活動好。”鄭妙謹笑著說道。
“镠兒。”李太后看著兒子朱翊镠,無奈地喊了一聲。
朱翊镠連忙幫襯道:“娘,隨她們去吧,也不是什么重活兒,今天難得大家高興。我們三個一會兒過去那邊煮兩鍋番薯,娘與母后坐在這邊休息。”
李之懌與鄭妙謹都投之朱翊镠以感激的一瞥。
“剛吃完飯就去煮番薯?”陳太后問。
“母后有所不知,番薯煮熟,待涼了吃,也別有一番味道呢。”
“是嗎?那我更不能休息了,得要好好嘗一嘗。”陳太后眉開眼笑地道,“真想知道镠兒腦子里到底裝著啥?為什么千奇百怪而又如此讓人癡迷感嘆呢?”
“天賦異稟!”
“天賦異稟!”
鄭妙謹有心觀察朱翊镠的口型,故意與他異口同聲地回道。
這次朱翊镠依然是以自我調侃的口吻,而鄭妙謹則依然帶有幾分譏誚。
幾個人都是笑了笑。
然后……
沒有然后了,誰也沒再多說什么。
“走吧!”
朱翊镠率先起身,拉著李之懌與鄭妙謹去了。開始下午的工作。
張鯨帶著一幫人挖馬鈴薯去了。
因為開墾種植馬鈴薯的一片土地比較小,大概只有一畝地左右的樣子,人多了也不好騰挪。
所以儲秀宮里的女子將一堆一堆的番薯放進籮筐里,而另外還有幾個幫助李之懌與鄭妙謹打水、洗番薯。
朱翊镠還是繼續做燒火的工作。
馬鈴薯的個頭兒普遍比番薯小,而且都是一簇一簇的像葡萄一樣,所以挖起來比番薯要容易一些。
一畝來地很快挖完了。
朱翊镠煮的兩鍋小番薯以及劃傷劃破的番薯,也已經飄散出了薯香。
但像朱翊镠幾個吃過烤番薯的,當然還是毫無疑問覺得烤番薯最香。
“師父,全部挖完了。”張鯨得意洋洋地過來匯報工作。
“讓大家稍作歇息,然后將番薯與馬鈴薯的重量稱出來。”朱翊镠吩咐,“煮了兩鍋番薯,想吃的盡管過來拿,今兒個就別縮手縮腳了。”
“好,師父,我馬上通知他們。”張鯨扭頭去了。
一會兒,馮保又過來請示道:“萬歲爺,這些番薯、馬鈴薯一會兒稱完,搬到哪兒去存儲?”
朱翊镠道:“盡量找一處陰涼地,但切記一定要干燥。”
“明白。”
“哦,對了,給京城十八大衙門各送去一些,讓他們也嘗嘗吧。”
“哦,那每個衙門送多少呢?”
“番薯三百斤,馬鈴薯一百斤。凡是今天到場的,不分男女,一會兒每人發三十斤番薯、十斤馬鈴薯。”
“多謝陛下!”
“其他衙門以及在京公侯伯爵,待后天去白云觀種植基地那邊再說。”
“奴婢明白!”
“還有,給景陽宮送一些過去。其它宮殿沒有來的,也派人送一些吧,這件事兒就交給你了。”
“萬歲爺,這樣一分,最后就所剩無幾了吧?”馮保心疼地道。
“你想剩多少?好東西要學會與人分享嘛,本就不屬于我一個人。”
“還是萬歲爺大氣、威武!”馮保心悅誠服地豎起大拇指贊道。
“去吧。”朱翊镠一抬手。
馮保歡天喜地去了,與張鯨一道命人將番薯、馬鈴薯的重量稱出來。
番薯有一萬四千七百斤。
馬鈴薯有兩千八百二十斤。
與朱翊镠估計的數目相差不大。馬鈴薯的產量稍微有點偏低,估計是御花園土質偏堿性的原因。
番薯的實際畝產量肯定要打折,畢竟上面的土都沒清除干凈,估計畝產也就在三千斤左右。
但無論是番薯還是馬鈴薯,畝產將近三千,已經震撼了在場所有人。
與三四百斤畝產的稻子相比,可不是將近有十倍的差距?
關鍵是,番薯與馬鈴薯多么容易種植啊。要知道,張鯨從前啥都不懂,都從來沒有下過地呢。
當天消息就傳了出去,所有大小衙門里的官員無不震驚。
十八大衙門還分到了一些番薯與馬鈴薯,更是激動不已。
但毫無疑問,這份功勞都得歸于朱翊镠。如果沒有他,誰知道什么是番薯與馬鈴薯呢?誰又會想到找人專門從國外運載回來栽培種植?
如此一來,關于出使他國一節,似乎又有了更深的認識。
儲秀宮里的女子,凡是出來的每人背著三十斤番薯十斤馬鈴薯回去,有的竟是一回去便躲起來哭泣。
真可謂百感交集。
其中有感嘆朱翊镠的好,也有感嘆自己的命苦,還有慶幸沒有跟隨朱翊鈞而去,更有羨慕鄭妙謹的命好,甚至幻想朱翊镠能雨露均沾……
不一而足。
反正這一天讓她們過得很開心,感覺不再是被拋棄的一群苦命女子,原來還是有人看得起她們。
可一回來,尤其是一個人靜靜的時候,又有一股說不出來的味道,開心過后仿佛變得更加痛苦。
然而,讓她們又有什么辦法呢?
要不早已經是朱翊鈞的人了,要不就是原來朱翊鈞身邊親密的人。
命又沒有鄭妙謹好,更沒有王淑蓉那么幸運被臨幸便懷上龍胎。
人與人就是不一樣,看人家趙靈素分明得到寵信,卻似乎并不高興。
或許,這就是人生吧。
因此,對儲秀宮里的女子而言,讓她們見識美好的一面,仿佛不能讓她們感到真正的快樂,反而會增添她們心中的愁緒與寂寞。古代女子的宿命終究是男人,別無其他。
這一點,朱翊镠沒有料到,或者說沒有仔細想過,畢竟男女平等的觀念在他心中早已根深蒂固。
在他眼里,無論男女,一個人都可以自立,都可以過得很好。
然而,這個時代不行。
儲秀宮當晚便有一位女子自殺身亡。經查,正是白天參加御花園勞動的其中一位。
朱翊镠這才意識到。
明天開始連續三天雙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