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未得到,總是讓人戀戀不舍。
回到東暖閣,馮保還念念不忘剛才被朱翊镠摔壞的那輛自行車。
“萬歲爺為何非要摔壞它呢?”
“即便沒有達到萬歲爺的要求,留下來做個紀念也是好的呀!”
“萬歲爺這樣打擊余氏雙胞胎兄弟,這會兒他們心里肯定在滴血。”
“萬歲爺莫非是故意的?”
馮保又是感嘆又是試問,反正心疼壞了,對朱翊镠的行為甚是費解。
“不能用留著它有什么用?倘若不摔壞,他們兩個有誰愿意去國外?”
“萬歲爺,國外真有那么好嗎?說得奴婢也想出去看看。”馮保憧憬道。
“你就別想了。”馮保一擺手。
“萬歲爺,奴婢有一個請求,待哪天研制成功了自行車,達到了萬歲爺的要求,能否送一輛給奴婢呢?”
“可不是朕咒你哈,恐怕伴伴這輩子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啊?為什么?”
“像余氏雙胞胎兄弟研制出來的那種簡單又笨重的自行車或許可以,但那最多只能當作古董僅供參觀,不能投入批量生產使用。朕心目中的自行車,在工業革命尚未到來之前,壓根兒就研制生產不出來。”
“啥叫工業革命?”
“簡單地說就是機器取代人力。”
“奴婢不懂。”
“科技你當然不懂。來,說點你懂的吧!”朱翊镠認真地道,“靜修的孩子在保定丟失,娘與你們都懷疑有人暗中作祟搗鬼,朕想接下來將保定作為重點改革對象。你意下如何?”
“不知萬歲爺指哪方面?”
“第一清田均田,第二切斷保定境內所有皇室宗親的供給,第三廢除保定境內所有爵位,第四取消里甲制。”
因為朱翊镠早就想好了,所以說這話時一氣呵成,而且態度異常堅決。
盡管馮保是內宦,理論上沒有議政的能力,但畢竟當了那么多年司禮監掌印,朱翊镠還是相信他的眼光。
所以才決定提前與馮保通通氣。
馮保聽了一激靈,忙問:“萬歲爺是要同時進行這些改革嗎?”
“是。”
“萬歲爺,”馮保小心翼翼地道,“這樣是不是太狠了一點?”
“朕不覺得。”朱翊镠搖了搖頭,“反而覺得是應該的,是大勢所趨。”
“這樣保定府豈不是要大亂?”
“亂的只是豪強權勢大戶而已。”
“可那是萬歲爺的統治基礎呀,萬歲爺這么做不等于是自傷嗎?”
“伴伴你錯了,朕的統治基礎是天下百姓,而不是豪強權勢大戶。”
“好,這個奴婢不與萬歲爺爭,但奴婢請萬歲爺知道一點:百姓多愚蠢善變無主見,終究還是要靠豪強權勢大戶統治的呀!萬歲爺這么做,誰還會幫助您管理天下百姓呢?總不至于讓天下百姓自治吧?”
“大明不是有大明的官員嗎?管理百姓為何要依靠豪強權勢大戶?里甲制與土司制一樣,弊端越來越明顯,廢除已是大勢所趨。”
“萬歲爺,里甲制是大明開國皇帝洪武皇帝爺定下來的,曾起到不可估量的作用,以致形成我大明底層由官員與士紳聯合統治的機制。如今萬歲爺要取消里甲制,相當于是動搖了底層的統治基礎,還請萬歲爺三思!”
“朕已經考慮得很清楚了。”
“況且倘若萬歲爺先從保定下手,外界會以為萬歲爺是借張靜修孩子丟失一事泄憤,對萬歲爺著實不利。”
“那又怎樣?朕只想問一句:百姓歡迎不?”朱翊镠吃了秤砣鐵了心,“只要有百姓支持,朕就不怕。”
“可萬歲爺能不能一步來?別一棍子將豪強權勢大戶全部打死呀!”馮保反對的態度也是相當激烈。
“要玩就玩大的。”
“……”馮保汗顏,嚇得不敢說話,很怕朱翊镠玩過火了。
彼此沉默片許。
“伴伴是不是怕了?”朱翊镠問。
“奴婢有什么好怕的?”馮保整個身子向上一挺,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兒,“若非萬歲爺,奴婢現在還不知道在哪里?萬歲爺都不怕,奴婢怕什么?大不了為萬歲爺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繼而馮保嘆了口氣,話鋒一轉:“奴婢只是擔心,萬歲爺這樣改革,會讓萬歲爺面臨前所未有的壓力,奴婢不忍心看著萬歲爺受苦受累啊!”
“不然怎么辦?”朱翊镠道,“原本不想當皇帝,就怕這些個;可被你們供上來,坐到這個位置上,不就得為大明的前程和百姓的福祉盡心盡力嗎?自古以來好皇帝就不好做啊!”
“萬歲爺這話說得在理。”馮保心悅誠服地道,“不過奴婢還是那句話,如果萬歲爺這般破釜沉舟的改革,還得需要物色一位像張先生那樣的鐵腕首輔。不是奴婢說申先生的壞話,他魄力不足,就像前不久在白云觀種植之地,面對那幫流民手足無措。”
“哎!大明兩百多年來,也只出現過張先生這樣一個人。鐵腕有魄力的首輔哪有那么容易找?能支持朕的政策,不給朕唱反調就不錯了。”
“哎,也是,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像張先生不計生死勇往直前又有如此眼光魄力的人真是可遇不可求。”
“伴伴知道就好。”
“多謝萬歲爺征詢奴婢的意見!”馮保忽然感慨地道,“其實奴婢的眼光不及萬歲爺萬分之一,奴婢不過表示擔憂,只要萬歲爺覺得可行,能成,那就干,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伴伴,朕要的就是你這個勁兒。”朱翊镠欣慰地豎起大拇指。
“但是,萬歲爺,這件事您也先別聲張,奴婢覺得您還是先與幾位閣老坐下來好好商議商議,不管聽不聽,最起碼征詢一下他們的意見。別像宛平縣與大興縣的試點改革那樣,直接饒過內閣突然下旨,這樣他們會覺得萬歲爺意氣用事甚至獨斷專權。”
馮保這番話可謂說得語重心長。
朱翊镠感激地點了點頭:“嗯,這個朕知道。”
“萬歲爺很有主見,其它方面,奴婢就不說了。”
“朕還是有點靜修。”說起張靜修,朱翊镠深深舒了一口氣。
“奴婢也有點擔心,他們夫妻倆明顯壓抑著自己的情緒,不知道他們回到江陵會怎樣。”馮保也感慨地道,“他們畢竟還年輕,況且又是遭遇丟失孩子那樣的足以讓人崩潰的事兒。”
“所以朕想一個人過去幫他一把,可眼下又沒有合適的人選。”
“會打理生意的人確實不好找啊,奴婢好像也沒認識幾個。況且不交心,也就不清楚他們的底細。”
“伴伴認識王錫爵的兒子王衡嗎?”
“當然認識呀!”馮保脫口而出,“想當年張先生父親過世奪情時,他還寫文譏諷過張先生呢。怎么?萬歲爺突然提及他,是想讓他去協助張靜修?”
“朕是有這個想法,不過有一個大難題。”朱翊镠喃喃地道。
“什么難題?”
“王衡是王家獨子,而王閣老是當朝大學士,他父母當然希望他讀書考進士將來做官,不像張靜修那樣可以放棄科舉。伴伴明白朕的意思嗎?”
“萬歲爺,協助張靜修也不至于要三年時間,考進士這一科不行,下一科還能再考呢,他當然得首先服從萬歲爺的安排,那是他們的榮幸!萬歲爺如果真的相中了王衡,那奴婢去王家走一遭看成是不成!”
“好!那有勞伴伴了。”
“能為萬歲爺分憂,是奴婢天大的福氣!”馮保說罷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