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平縣的均田均地試點工作,依然在如火如荼地進行中。
王家屏作為監管的最高官員,卻并沒有呈上只言片語的奏疏陳詞,好像宛平縣什么問題都沒有似的。
對此,朱翊镠表示質疑。
畢竟,土地改革觸犯了那么多人的利益,不可能一帆風順吧?
況且,即便那些豪強權勢大戶不敢跳出來鬧事兒,底層的人也不至于沒有任何聲音,總會有問題的。
朱翊镠希望聽到不同的聲音。有問題并不可怕,想辦法解決便是了。他最怕什么問題都到不了他的耳朵里,好像天下海清河晏太平無事。
大明建國已經兩百多年了,這個階段的問題多著呢。別說是他,就是當朝的許多官員也清楚得很。
“陳公公。”
“萬歲爺,奴婢在呢。”
陳炬送來奏疏時,朱翊镠有心問了他一句:“這些天沒有內閣王先生呈送上來的奏疏嗎?”
“沒有。”陳炬肯定地答道。
“那去將王先生請過來吧,朕有話想問他。”朱翊镠吩咐道。
“現在嗎?”
“嗯。”
“這時候他會不會去了宛平縣?”陳炬怕白跑一趟碰不到人。
“去了宛平便通知他明早來見,倘若在,讓他馬上過來。”
“是,萬歲爺。”陳炬答應一聲,連忙躬身而退,去找王家屏。
剛好王家屏在,正準備去宛平縣視察。很快就被陳炬帶到了東暖閣。
朱翊镠賜座。
王家屏也不知因何事召見,剛才問陳炬,可陳炬搖頭不知。
“王先生,朕今日找你來,是想問問宛平縣工作的進展情況。”
朱翊镠開門見山也不轉彎抹角。
王家屏謹慎地回答說:“回陛下,目前一切還很順利。”
“哦,”朱翊镠微微頷首,又問,“小問題也沒有嗎?”
“小問題倒是有,但臣覺得沒必要讓陛下操心。”王家屏如是般回答。
“感謝王先生為朕分憂!”朱翊镠由衷地道,“但朕還是希望王先生將所有大小問題都匯總,然后一道呈送上來。”
“臣遵旨。”王家屏點頭道,“待均田均地工作完成,臣會寫一道條陳。”
“嗯。”朱翊镠突然覺得這樣問王家屏或許還不如問駙馬嚴永凡。
于是也不再多問了,倒不是不認可王家屏的處事方式,而是清楚官兒大有官兒大的顧忌,報喜不報憂的傳統又不是后世的人才喜歡。
一念及此,朱翊镠只好吩咐道:“王先生,那讓駙馬明日進宮一趟。”
“好!”
待王家屏退下,陳炬謹慎地問:“萬歲爺是擔心宛平縣的改革嗎?”
“怎么可能不擔心呢?”朱翊镠感慨地道,“超越了好幾百年啊!”
“萬歲爺,什么超越了好幾百年?”陳炬一臉的不解。
“你不懂。”朱翊镠搖了搖頭,“土地改革說起來好像只需將田地清丈出來然后按人丁平均分配下去,但其實涉及到很多問題,然而朕卻幾乎沒有得到任何的反饋,似乎什么問題都沒有,你說擔心不擔心?”
“萬歲爺在宛平縣下了那么大的工夫派了那么多的人力,興許真的像王先生所說沒有什么大事兒呢。”陳炬抱著幾分樂觀的心態撫慰道。
“朕不信。”朱翊镠還是搖了搖頭。
“可萬歲爺日理萬機,總不能事事躬親吧?”陳炬又無奈地提醒。
“遠的地方朕是無暇顧及,但宛平縣就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況且又是第一個試點單位,朕當然希望完美收關,然后以此為藍本,推之全國。”
“萬歲爺,不是奴婢說喪氣話。”陳炬接道,“即便宛平縣一絲差錯沒有,全部按照萬歲爺的計劃完美收關,然后以此為藍本推之全國,奴婢猜想,肯定也不會那么順利,任何改革一旦到了下面都是要打折扣的。”
朱翊镠輕輕“嗯”了一聲表示同意。
這是歷朝歷代的通病,或者干脆說是官場上的通病。
落實最難了。
但其實“落實”也不僅僅只是官場,而是全人類永恒的難題。
這也是張居正為什么推行考成法的原因。考成法要解決的就是落實,逼人做事,逼人拿成績說話。
考成法固然有其弊端,但積極意義顯然更值得推崇。
次日一早,嚴永凡便進宮來了。
沒有外人,見了朱翊镠他還是一如既往的隨便,開口便是“小舅子。”
朱翊镠從來也不介意。
“小舅子急著召我進宮,不知有何指教?”
“交給你的任務可以漂亮完成吧?”
“放心,小舅子只管準備好一個縣令給我做吧。”
嚴永凡眉飛色舞信心十足。
“宛平縣分田地的過程中,沒有遇到什么難題?”朱翊镠接著問。
“大難題暫時還沒有,小難題讓他們商量解決。”嚴永凡風輕云淡地道。
“既然姐夫那么有信心,那朕隨便問你一個問題。”
“問唄。”
“退伍以后的軍官,他們也同樣分到相應的田地嗎?”
“是啊!”
“分給他們田地,讓他們如何種植?”
“……”嚴永凡瞪大雙眼,繼而問,“這是王先生在小舅子面前指出的問題嗎?”
“他什么都沒說。”
“那小舅子為何單挑這個問題問?”嚴永凡一臉詫異的神情。
“你就告訴朕退伍軍人有沒有意見。”
“小舅子真是像神仙一樣牛叉。”嚴永凡豎起大拇指,“小舅子坐在宮里,王先生又沒有告訴你,怎么就知道退伍軍人有意見?而且一來就問這個。”
“看來朕沒有猜錯嘍?”
“何止沒有猜錯?退伍軍人對平分田地真的有意見,因為他們分到田地也沒用,壓根兒就不會種植,而且想把田地租給百姓種,也沒有百姓愿意要。為了這件事兒,退伍軍人與錦衣衛前天差點打起來了。”
“那你們后來是如何調解的呢?”朱翊镠接著又問。
至于原因,他還不急著與嚴永凡探討,因為這是很復雜的問題,三言兩語根本說不清。
“還沒有調解呢。”嚴永凡回道,“徐縣令請示過王先生,經協商,一致認為等到田地分完后再處置。”
“也就是說你們一直壓著唄?”
“可以這么說。”
“看,我說有問題吧。”
“小舅子,我們都認為這是小問題。”
“是,放在一個宛平縣,問題或許是不大,可推之全國呢?全國有多少退伍還鄉的軍人?倘若沒有一個合理的解決方案,那些人可不比老百姓那么有忍耐力啊。”
“小舅子,那怎么解決?”
嚴永凡一下子急了。本來朱翊镠單獨挑出這個問題就已經讓他震撼了,再這么一說,更是讓他覺得這個問題必須正視,全國退伍軍人可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