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歲爺。”
從慈寧宮回東暖閣的路上,其實也就是在朱翊镠放下朱常洛被王淑蓉抱有之后,馮保便輕輕喊了一聲。
“怎么?有話要說?”朱翊镠鑒貌辨色地問道。
“奴婢斗膽說一句,”馮保謹小心翼翼地提醒道,“萬歲爺與常洛太過親密,這樣不好。”
“哪有多親密?不過普通叔侄日常接觸而已。”
朱翊镠不以為然。他感覺對朱常洛也沒有刻意關懷,只是朱常洛這臭小子非要喊他“爹”有什么辦法?
人家還是孩子,走路都走不穩呢。
“萬歲爺,總有一些亂嚼舌根的人喜歡整天搬弄是非。”
“朕知道,他們私底下是不是懷疑常洛是朕的孩子?”
“萬歲爺,抓到一個胡說八道的,就該撕爛他的嘴。”
朱翊镠搖頭,付之一笑。他早知道會讓人懷疑。即便朱常洛那臭小子不叫他“爹”,也會遭人懷疑。
想想,朱常洛是他大哥兒子,結果不帶走留在宮里,而他這個皇帝居然還答應了。非但如此,對朱常洛的母親王淑蓉還比較好。
別個女子,哪怕不是他大哥的女人只是關系親近的,都被送到儲秀宮,唯獨王淑蓉仍留在啟祥宮,依然享受著原來不變的待遇,還經常出入慈寧宮與李太后在一起。
這樣豈能不讓人懷疑?
再加上朱常洛那臭小子也不知為何總叫他叫“爹”,別人不嚼舌根說他與王淑蓉有一腿兒生下朱常洛才怪?就連朱常洛這個名字當初都是他給取的呢。
還有,他可是“犯有前科”的人,看看鄭妙謹怎么上位的就知道了。那不也是在他還是潞王時干的事兒嗎?
反正這件事要是前前后后仔細一琢磨,似乎都可以證明朱常洛不是他大哥的兒子,反而更像是他的兒子。
見朱翊镠笑而不語,馮保更是有點著急了:“萬歲爺別不當回事兒。”
“可越當回事兒,別人不是越往那方面想嗎?”朱翊镠一副風輕云淡的樣,“他們想說便說唄,理他們作甚?眼下那么多重要的事等著朕決定、處理,哪有時間搭理那些流言蜚語?”
馮保也就不再多說什么了,總感覺朱常洛這小子挺雞賊的。
剛回到東暖閣,屁股還沒坐熱,便見駙馬嚴永凡來了。
“小舅子,宛平縣服役三年以上的退伍軍人已經統計出來了,你定個時間與他們見一面唄。”
嚴永凡大大咧咧的,上來也沒有行君臣之禮,開口便說道。
對此,馮保早就看不過去,若不是見嚴永凡與朱翊镠郎舅兩個關系好,恐怕都要訓斥嚴永凡了。
這會兒剛好逮著。
他焉有不說之理?
“我說駙馬爺,別總惦記著你是萬歲爺的姐夫好不好?該叫`皇上`、`陛下`還得叫`皇上`、`陛下`,你這樣一點規矩都沒有,成何體統嘛?”
也是看在馮保的面子上,不然嚴永凡十有會懟過去:關你鳥事?
但在馮保面前,嚴永凡還是不敢造次,忙嬉皮笑臉地回道:“馮公公,這里又不是朝堂之上,何必遵循那些瑣碎的規矩呢?再說了,小舅子也沒反對,這樣隨便一點不挺好的嗎?我與小舅子誰也沒有把你當外人嘛。”
“小舅子,你說是不是?”嚴永凡還故意擠眉弄眼笑問朱翊镠。
“說正事兒吧。”朱翊镠道。
“看,還是小舅子通情達理,好嘞,說正事兒,說正事兒。”
“……”馮保搖頭嘆息。雖然他早已經見怪不怪,但逮著還是想提醒,盡管他知道提醒其實也沒什么效果。
“小舅子,宛平縣共有一千八百四十九名服役超過三年的軍人。”
“這么多哇?”乍一聽到這個數據,朱翊镠還有點驚訝,一個縣就有將近兩千退伍軍人,那全國得有多少?
但隨即又想到軍戶制,好像也能理解了,畢竟每個“軍戶”理論上都有軍人產生,代代相因不變的嘛。那明朝有將近兩百萬軍戶,一千四百多個縣,每個縣的軍戶可不得有一千多?
“小舅子準備怎么辦?”嚴永凡問。
“明天將他們全都召集起來,朕親自過去一趟。”朱翊镠當即做出決定。
“萬歲爺……”馮保想說。
但被朱翊镠抬斷了,他知道馮保擔心什么。
“伴伴,朕答應要去,不能失信,你一會兒通知兵部尚書吳兌,讓他做好安排,但不要大張旗鼓或許招搖,最好不要聲張,以免引起騷亂。”
“奴婢明白。”
“現在就去通知吳尚書吧。”
“好的!”馮保答應一聲,繼而又問道,“那萬歲爺預計讓哪些官員隨行呢?奴婢也好一并通知安排下去。”
“以內閣王先生為首,吳兌尚書也得去,其他人讓吳尚書看著安排吧。”
“哦,奴婢遵旨。”馮保這才退下。
“宛平縣的工作進展如何?”朱翊镠接著問嚴永凡。
“小舅子放心,進展一切順利,有難以解決的問題我會及時告訴你,你還是把精力放在國家更大的事情上吧。我聽說歸德府又出事了。娘的,那幫人不是明著與小舅子過不去嗎?”
說起歸德府的案子,嚴永凡義憤填膺咬牙切齒地道。
“是啊,就是明著找茬兒,與朕對著干,你有什么辦法?”
“查出來,殺了他們,以儆效尤!”
“你以為那么好查嗎?”
“殺害幾條人命,難道還讓他們逍遙法外不成?”
“難啊!”朱翊镠感慨地道,“原本以為簡單,可想想保定府張靜修孩子那宗案子,至今毫無頭緒,那幫盜匪就像從人間蒸發了一樣。歸德府那邊的案子肯定非常棘手。所以也得提醒你,你在宛平縣也要小心被我連累。”
“切,我才不怕呢。我日夜有廠衛保護,而且宛平縣現在有多少豪強權勢大戶,有多少士紳,有多少百姓,甚至哪些人喜歡我哪些人恨我,我心中都清楚得很,怕什么?”
“那你也得小心。”
“知道,大不了一死,還能把我怎么著?我死了他們也不好過,是不是?他們又不是傻瓜。”
繼而,嚴永凡又恨恨地道:“姐夫真想說,小舅子就該對他們那些人來點真格的,哪怕是錯殺,也要滅滅他們的氣焰,不然總有人暗中搗亂做手腳,還以為小舅子好欺負呢?”
“還有誰覺得朕好欺負嗎?”
“現在或許沒人覺得,可來了一件事小舅子束手無策,又來一件事小舅子仍然束手無策,久而久之,不就覺得你好欺負嗎?”
“倘若真有人產生這種錯覺,朕會讓他們付出代價的。”
“小舅子,反正我覺得改革總是要面對流血犧牲死人的。宛平縣暫時一帆風順,并不代表其它地方也能做到,畢竟宛平縣境內沒有皇室嫡親,最牛的就屬咱外公這個國戚了。”
“姐夫的意思是藩王在搗亂?”
“我只是這么一說,畢竟面對小舅子釜底抽薪式的改革,最害怕的就是各地藩王。每位藩王開枝散葉下面得有多少人?總有不怕死的。”
“朕知道武力能解決問題,但并非長久之道,終究還要想辦法安置他們。若所有皇親國戚像姐夫這樣年輕又能理解朕,那問題不就容易得多嗎?船大不好掉頭啊。姐夫還是做好自己的事,其它的不用你操心。”
“好了,那我先行告退。”臨走時嚴永凡還不忘撂下一句,“小舅子不能有婦人之仁,記住要殺一儆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