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象乾帶著朱八戒,辭別東方賜與東方漸。
總體來說,歸德衛千戶所之行,還令王象乾比較滿意。
東方賜與東方漸叔侄倆,算得都是會來事兒的人。
保密工作做得確實很到位。
叔侄倆瞞著其他緹騎兵,對王象乾與朱八戒萬般殷勤。
而王象乾也從他們叔侄倆那兒又聽得了一些有用的信息。
但無論是東方漸還是東方賜,都認為該從歸德府知府何希周身上著手。
這天,王象乾帶著朱八戒去了,前往歸德府府衙拜會。
聽說欽差大臣終于到了,何希周連忙特意換上他早就已經準備好的那件半新不舊的官袍去了。
到了廨房。
“欽差大人找得我們好苦啊,怎么現在才到呢?我們派出幾波人馬去接,都撲了個空,后又派出士兵、衙役多處尋找,都不見欽差大人的影子。”
一見面,何希周笑容滿面,伏低做小,表現出足夠的熱情。
“我知道來。”
王象乾不過簡單的四個字回復,蜻蜓點水式的一帶而過。
“不知欽差大人這些天投宿哪里?”
“歸德衛千戶所。”這個王象乾倒也沒有隱瞞,如實告知。
“啊?欽差大人為何要去歸德衛,而不直接來府衙呢?而且也沒聽到任何風聲啊?”何希周好奇地問。
“何知府與東方千戶很熟嗎?”
“一般,一般。下官原本想著為欽差大人接風洗塵,結果卻……”
“不必了,咱是奉旨前來查案的。”
約略寒暄拉扯幾句后,王象乾便直奔主題說起公務。他的確實心實意想得到一些幫助。
然而,別看何希周剛才一副殷勤的樣兒,一說起公務,就一味地打哈哈王顧左右而言他。
王象乾心里頭自然不高興。
當然,這倒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索性來個單刀直入,訕訕問道:“聽說何知府從政極其推崇`無為而治`,不知這回有何真言相送?”
何希周聽出王象乾話含嘲諷,但頭次見面,人家欽差,職位又比他高,他也不敢反唇相譏,只謙虛地道:
“哪里哪里?欽差大人年紀輕輕就已是三品大員,下官哪有真言相送?吃飯的點兒也快到了,要不還是先吃飽了再談,欽差大人以為如何?”
“嗯,這樣啊,也好。”稍一尋思,王象乾就點頭答應了。
反正也看出來了,一說正事兒,何希周就有百般理由之乎者也,那不如先由著他,觀望觀望。
可是不答應還好,這一答應,一連幾天,天天都有飯局,有時候一天還要趕兩場。
由何希周牽頭,歸德府中有頭有臉的豪強權勢大戶以及富商巨賈,輪流做東請客。
每頓都是珍饈海饌美酒佳肴,把王象乾嘴都快吃麻了,當時是舒服,可每到晚上睡覺時感覺胃氣滯脹,老長時間消化不下去。
這可把消化系統超好的朱八戒給樂壞了,以致于他不止一次咂摸著嘴對王象乾說,要是每天都過這種日子,那真是賽似神仙。
連續幾天吃下來,王象乾似乎終于隱隱明白了“無為而治”的含義,于他而言或許就是“溫水煮青蛙”般,慢慢磨掉他的斗志與棱角……
與這宗案子相關的,連屁都沒問出來一個,倒是學會了幾首打油詩。
像什么勸人:“處世之道本無奇,多交朋友少樹敵。開心切忌小心眼,待人還須大肚皮。”
“吃穿不用撓頭,還有小酒潤喉。太陽每天升起,發個卵子閑愁?”
“偶爾笑笑人家,也被人家笑笑。人生不過如此,何必斤斤計較?”
還有那幫人敬酒時,總喜歡掛在嘴邊的那話:“世事本就紛紛擾擾,何故平添許多煩惱?不如倒入小酒杯中,一口痛快把它干了。”
最后,連朱八戒都看出蹊蹺來。
“王大人,歸德府所有有頭有臉的人都給何知府面子,這樣一來,查案不是更加無從下手了嗎?”
“你不是每天恨不得都過這種有吃有喝逍遙快活的日子嗎?”
“王大人,那可不行,我還要回京做師祖的御前侍衛呢。”
“記得就好。每天這樣吃喝,人會廢的。”王象乾告訴朱八戒。
“好像,也沒有啊。”可朱八戒緊握拳頭以彰顯自己的力量。
“你還是個孩子,要長身體。”搞得王象乾也很無語。
這天,又是一頓大吃大喝完,與何希周閑扯時,王象乾忽然想放屁,但當著何希周的面又覺得很是不雅,于是運氣使屁緩緩放出。
何希周鑒貌辨色,見王象乾五官挪位如坐針氈,不禁問道:“欽差大人有何難事,可否告知下官?”
王象乾搖了搖頭,說道:“無事,我只想通通氣。”
“下官一定從命。”何希周回道。
“我放個屁,你從命什么?”王象乾心里納悶兒。
第二天終于沒有飯局了,卻請他看戲。原來何希周把“通通氣”聽成了“看看戲”,回去馬上找人搭戲臺,請戲班,親自選戲,將衙門變成了戲院。
王象乾哭笑不得,看戲途中起身先自撤了,只給何希周留下一便箋,上頭寫著:欽差放個屁,您卻唱大戲,奉勸何知府,拍馬須仔細。
第三天,也就是唱大戲的第二天,王象乾感覺受不了。體驗也體驗完了,這樣下去可不是辦法。
于是,當著何希周的面說道:“多謝何知府這些天的盛情款待,假若何知府查案也有這么上心,案子恐怕早就有些眉目了吧?”
這話一出,何希周立馬冷了臉,這不是故意氣他嗎?既然話不投機不識時務,那干脆不搭腔。本來今天又準備有飯局,他也不開口了。
王象乾帶著朱八戒起身告辭。
何希周又假惺惺地挽留。
“欽差大人,您看都快午時了,若不嫌棄,今日便在衙中膳房吃頓便飯吧?”
“好,那就再叨擾一頓,反正已經蹭飯好多天,也不在乎今天這一頓。”
既然說是便飯,那就看看什么樣的便飯,王象乾眼睛都沒眨便答應了。
何希周讓衙役備了四菜一湯。
那四道菜是:一小碟花生米,一盤炒茼蒿,四塊醬干子,一碗蒜苗炒鱔魚算是一道葷菜。
湯是神仙湯,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也就是一缽放了鹽的清水,撒了點兒蔥花,旋了些蛋花。
一人面前只擺了一碗米飯。
把“能吃小達人”朱八戒都看傻了,就這點飯菜都不夠填他一個人的肚子,還讓不讓他吃了?
變臉如翻書一樣快呢。
而且那米飯的顏色黃得像癆病人的臉,一看就是發了霉的糙米煮的。
王象乾心知肚明,知道何希周是故意整他,之前把他拉進醉鄉,天天泡在酒缸里,大盤海碗都要吃出胃脹,要有多客氣就有多客氣。今兒個明著“撕破臉皮”,算是奚落了何希周兩句,便立即換來這般對待。
真是夠可以的。
不過轉念一想,這樣也挺好,不就是一頓飯嗎?
王象乾津津有味地吃起來。
朱八戒索性看著。
如此一來,倒是陪吃的何希周自己消受不了了,一粒一粒往嘴里挑,像是讓讓他吃藥似的。
朱八戒忍不住想笑。
王象乾看在眼里,一邊大快朵頤似的吃著,一邊笑著說道:
“何知府,你這歸德府衙門的糙米飯還真是一絕哈,好吃,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