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四位都沒有一句話要說嗎?”
朱翊镠逐一掃過。
馮保與田義是內臣,原本沒有參政議政的權力,盡管身份都很特殊,但朱翊镠提出的這個問題實在太大。
所以他倆一時都不敢表態。
哪怕是馮保,這時候也不敢,裁撤留都的事兒,他豈敢亂插嘴?
而申時行與王承勛雖是外臣,但面對這個問題,同樣也不敢表態。這不僅牽涉到祖制,關鍵要得罪多少人?
如果說支持裁撤留都南京,不得被南京那邊衙門里的官員罵死?
要知道南京衙門以及衙門里的官員與北京這邊基本相當啊。
“好,既然你們都不說,那朕就來好好說說。”朱翊镠不緊不慢地道,“南京是本朝的`肇基之地`,其地位之高當然毋庸置疑。南京作為歷史上少有的十幾個政權定都之城,其地理優勢不言而喻。”
“想當初太祖皇帝起兵時對南京的優勢非常清楚,謀臣馮國用就曾建議太祖皇帝先定南京,認為南京龍盤虎踞,乃帝王之都,先拔之以為根本,然后四出征伐,倡仁義,收人心,天下可定。”
“因南京一帶經濟優勢冠絕南方,所以占據南京就等于擁有了江南的財富根基,這也使得太祖皇帝能夠在處于四戰之地的情況下仍然游刃有余,掃平陳友諒與張士誠后進而成功北伐中原。”
“可是,你們想必也清楚,這并不代表太祖皇帝對定都南京完全滿意,其實在太祖皇帝心里,南京過于偏安一隅,不能夠穩定全國,所以他才說出`以金陵為南京,以大梁(開封)為北京,朕于春秋往來巡守`這樣的話。”
“等到洪武十一年,太祖皇帝經過深思熟慮后又認為,大梁由于地理位置是四戰之地,并不適合成為都城。但太祖皇帝從未放棄過尋找新的都城,當時他有三個目標:洛陽、西安、北平。可以說三城各有優勢,只可惜太祖皇帝還沒來得及做好決定就駕崩西去了。”
“待成祖皇帝登基即位,北京成為他的`龍興之地`,自然首選北京。的確,北京地理位置更加有利于對抗蒙古、控制北方,所以成祖皇帝力排眾議,決定遷都北京,而后便將南京改為留都。”
“然而都城是遷了,可當時南京的衙門在遷都過程之中還得審理案子,維持全國運轉,也就沒有裁撤。但遷都完成后,南京衙門實際上幾近于虛設,以致南京六部前面還得加上“南京”二字,形成本朝獨具特色的南京六部。”
“如此一來,北京的機構,南京名義上也都有。小區別在于:南京六部沒有左侍郎,吏部沒有員外郎,南京都察院沒有左都御史。大區別在于:六部官員平時多數悠閑,比如南京刑部只管南京的案件,別的地方案子無權審理,南京吏部只能考核南京地區的官員……”
“無論你們承認與否,這都已經成為一個不爭的事實,那就是南京衙門,除了兵部等少數幾個衙門之外,其他大部分都被視為養老圣地,各位官員從北京退休到南京享受待遇不亦樂哉。”
“更直白地說,南京衙門權力受北京衙門控制,比如南京禮部要舉行祭祀活動得先請示北京禮部,南京吏部官員選拔被北京吏部掌握,南京戶部的財政得上交給北京戶部,諸如此類。”
“兩京官員職位雖然一樣,但南京實際上成為北京的小媳婦。既然如此,那還保留南京大小衙門以及衙門里的官員作甚?何不精簡機構裁撤留都以減輕朝廷的負擔?難道你們不覺得留都南京如今只是一個名義上的存在嗎?”
朱翊镠這段話有點長,但由于他準備充足,所以一氣呵成。
聽完后四個人更是沉默了。
其實朱翊镠召王承勛與田義進京商討這個問題也不是沒有根據。
因為平時南京的最高行政機構不是南京六部,而是南京的守備會議。
南京守備是作為替天子看守南京的存在,大部分都是王公大臣。
由守備、參贊、內守備等組成的守備會議是南京最高權力所在。
朱翊镠逐一掃視,發現仍沒有一個表達的意思,他不禁有幾分惱怒:“朕問你們話呢?怎么一個個啞巴似的?”
“陛下,茲事體大,臣以為不宜立即表態。”申時行迫不得已開口了。
“朕沒有讓你們立即表態是否一定要裁撤留都,而是與你們商議,讓你們表達自己的意見,討論南京是否仍有作為留都的必要,以及南京的衙門與衙門里的官員是否仍有保留的必要,又有哪些機構人浮于事可以撤了,還有哪些機構臃腫必須整改精簡,其目的是要提高辦事效率,減輕朝廷的負擔,戶部已捉襟見肘,你們心里沒數嗎?”
問得申時行臉色紅一陣白一陣,如坐針氈,不知該說什么好。
只說一句話就被問啞火了。
而王承勛與田義又覺得自己分量不夠,更不知道該怎么說。
剩下的似乎,確實就只有馮保了。
盡管如此,馮保還是異常謹慎:“萬歲爺如果覺得行,那就干,反正奴婢永遠緊跟萬歲爺的步伐。”
看,這話說得……你是皇帝,覺得行就干,我跟著你干就是……言下之意,反正他是不會參與決策中來的。
朱翊镠何曾聽不出來?
他沒好氣地白了一眼:“廢話,你這說了不等于沒說一個樣?”
“萬歲爺,這怎么能一個樣呢?”馮保弱弱地為自己辯白道,“只要萬歲爺覺得行,奴婢雙手贊成呀!可惜奴婢的眼光不及萬歲爺萬分之一……”
“這需要眼光嗎?”朱翊镠搶斷,“這是眼下的事實好不好?南京衙門以及衙門里的官員成為朝廷的負擔,難道你們心里不認可?”
“可是萬歲爺,將南京設為留都,是先皇的旨意……”
“朕就問能改不?”
“改當然是能改,不過……”
“既然知道是負擔,還不過什么?好的祖制咱就繼承,然后發揚光大;不好的就改唄?不就是如此簡單嗎?”
“……”馮保連續被搶斷幾次,整得他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好在他與申時行都習慣了朱翊镠的風格,知道既然朱翊镠想到,那其實讓他們說再多也沒用。
乖乖等著改革就是。
可對王承勛與田義而言,這還是他們第一次接觸朱翊镠。
此刻見“外相”“內相”都被懟得啞口無言,他們兩個更不敢開口,關鍵還不知道朱翊镠到底什么脾氣呢。
而且他倆心里頭還在納悶兒,不是說好了商議的嗎?不像啊!
本來皇帝就高高在上,這樣質問起來,誰還敢商議嘛?
但有一點,他倆必須承認,陛下言之有理啊!南京衙門的官員絕大多數不就是游手好閑無所事事嗎?
他倆可見得多了。如果真的改革整頓,他倆打心里是認可的。
只不過如果裁撤留都南京的話,那他們一正一副兩位守備的身份地位,指定會在一瞬間一落千丈。
“王守備與田公公,你們也都了解南京衙門與官員的現實情況,關于裁撤留都這件事兒,你倆怎么看?”
朱翊镠接著問王承勛與田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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