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馬棟被抓,士兵們當晚就摩拳擦掌炸開了鍋。
以邱橓為首的官員生怕出亂子。
萬一發生兵變,后果不堪設想。
這里的士兵本來就只服馬棟管,且都被壓抑、抱怨的情緒所控制,感覺他們隨時會找一個理由發泄。
所以當吳中行與趙用賢才通知幾個軍營,士兵就已經沸騰起來。
“為什么要抓馬將軍?”
“將馬將軍抓了,那臺灣還鎮守不?”
“與王妃說句話都不行嗎?”
“王爺不管事兒,要不就是瞎指揮亂發脾氣,若不是看在王妃與馬將軍對我們好的份上,早他娘的不干了。”
“走,現在就找王爺理論去。挨一百板子,再餓三天,人還扛得住嗎?倘若這時候有海盜突襲,誰能領導咱們?”
“就是,走,找王爺理論去,王妃與馬將軍都不是那樣的人,只是晚上睡不著出來溜達碰到一起而已嘛。”
吳中行與趙用賢來不及通知其他士兵,只得苦口婆心相勸。
這時候還是得冷靜啊。
“諸位,諸位,請聽我一言,看明天到底怎么著,如果真要重罰馬將軍,我們再找王爺理論。”
“就是,冷靜,王爺正在氣頭上,這時候找他理論,恐怕會激怒王爺,到時候就會適得其反。”
“邱老下令先將馬將軍抓起來,也是礙于剛才的形勢。”
“大家去通知其他營里的士兵千萬莫沖動,不然引發激變,我們便沒有回頭路,只能淪為海盜了。”
經過一番賣力地勸阻,士兵們的情緒才稍有緩和,表示同意吳中行與趙用賢所說,等明天便宜行事。
反正士兵們決不允許馬棟受傷、受罪,更別說死了。
他們也已經達成了一致,如果朱翊鈞一定要馬棟死的話,那他們就反,寧可淪為海盜。
不過走到哪里都有八卦的人。
士兵們也一樣。
冷靜下來后不禁有人就問:“你們說馬將軍與王妃有那種感情嗎?”
“沒有。不過即便有,也正常。馬將軍能文能武,一表人才,又體貼人,我若是一位女子,也忍不住會喜歡。”
“還有,即便有那種感情,他們之間也不會發生什么。馬將軍是個有責任有擔當的好男人,而王妃絕不是水性楊花的女人,他們兩個都有操守。”
“如果這么說,那他們兩個還真像天生的一對兒呢。”
“別胡說八道,咱不找王爺理論,但還是去監牢四周盯著點兒吧,萬一有居心叵測的人想害馬將軍……”
“有道理,走走走。”
王喜姐的心很亂,“不要臉”三個字猶如三把尖刀刺入她的心窩。
讓她覺得很痛。
明顯感覺朱翊鈞對她的謾罵已經越來越不在意用什么語言了。
她也不知道如今朱翊鈞對她還剩有多少感情。
喜歡一個人可以用心感受得到。
想當初朱翊鈞就不喜歡她,都只知道她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可有幾個人知道她心中的苦?
又有幾個人知道朱翊鈞在坤寧宮留宿了多少個夜晚?
以致于從前的她喜歡將心中怨氣發泄到身邊的侍女身上,有時候甚至拿起鞭子抽打侍女,通過這種方式獲得一時的快感與滿足。
她將這個習慣歸罪于朱翊鈞頭上。
后來發生翊坤宮挾持事件,由于她的挺身而出和不離不棄,加上來臺灣途中所經歷的一切,她這才逐漸感覺到朱翊鈞對她態度的好轉。
然而好景不長。
朱翊鈞來臺灣頹廢不振,可她不想跟著沉淪下去,只好學李太后,一方面重用馬棟、邱橓那些官員,另一方面試著自己做主決定。
她認為還算頗有成效,畢竟這樣能保證臺灣的基本運行。像馬棟、邱橓他們也是這樣認為的。
可朱翊鈞越來越不開心,自己不管事兒吧,還不樂意她管,動不動挑刺發火,尤其喜歡找馬棟的茬兒。
這也間接讓她與馬棟接觸的時間增多。有時候她分不清是好是壞。
馬棟猜得沒錯。
她問馬棟有沒有想過逃,這何嘗不是她自己的內心活動?
有多少個夜晚她睡不著都在想,到底是什么力量在支撐她一個弱質女子做著原本不該她做的事兒?而且還換來如此多的不理解。
別人的不理解也就罷了,偏偏是枕頭人朱翊鈞,對她越來越不信任,頤指氣使乃至無情地謾罵。
值得嗎?
憑什么堅持?
難道要這樣過一生?累一點苦一點她不怕,關鍵要活得開心。
所以是她在想要不要逃,要不要擺脫或改變眼前糟糕的現狀?
她答應吳中行與趙用賢不會死,不是為了朱翊鈞,而是為了這片土地上總還有讓她感到溫暖的人。
即使周遭有些冷漠和刁難,同時也總有一群感恩的人溫暖著她。
比如馬棟。
人生也許就這樣,有讓人痛徹心扉的事,也有不期而遇的暖。有時會因為悲傷而流淚甚至質疑人生的意義,但更多時刻還是相信值得的。
不然怎么辦?
死是不負責任的表現,死不難,難的是忍辱負重地活著。
只能學會用一二三分的甜,沖淡生活中七分的苦。
想到這里,王喜姐忽然感覺自己的心境又開闊了兩分。
于是毅然回府,發現朱翊鈞已經呼呼大睡,她只好去了監牢。
馬棟被關起來。
幸好口袋里還有兩根呂宋煙。他又情不自禁地點燃了一根。
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么,他也懶得去想,來什么他都接著。
哪怕是死。
抽完一根,又點燃一根。
王喜姐來了。
馬棟只得掐滅,說道:“王妃實不該來這種地方。”
“馬將軍隨我出去吧。”王喜姐道。
“王妃什么意思?”
“我要放你走,你根本沒有罪。”
“不行。”馬棟不依。
“王爺情緒不穩,都快瘋了,天都快亮,難道馬將軍等著挨打嗎?”
“多謝王妃的好意,可臣真的有罪。”
“馬將軍哪里有罪?難道與我說幾句話就有罪嗎?”
“王妃的好意臣引領了。”馬棟堅持地道,“臣當然有罪,來臺灣途中,幾次忤逆王爺,以下犯上,難道不是罪?”
“可馬將軍是為了大局著想。”
“臣好多次與王妃這樣單獨相處,雖然清清白白,畢竟這是大忌,王爺有足夠的理由懲罰臣。”馬棟又道。
“可你我從未僭越。”
“無論怎么說,這與禮法不合。”
“我不管,你必須走,監牢附近已經聚集了許多士兵,揚言明日只要王爺懲罰你,他們就會反抗,難道馬將軍希望看到兵變嗎?”
“沒有臣的指令,他們不敢亂來。”
“可如果王爺要殺你呢?如果你死了還能下令嗎?”
“如果王爺真的要置臣于死地,臣也毫無怨言,臨死之前會警告士兵,不許因為臣而反抗。”
“馬將軍怎會如此迂腐?”
“正所謂國有國法,家有家規,軍有軍紀,臣犯了罪,被關進監獄,豈能不顧法紀就此離去呢?”
“在我眼里,馬將軍根本沒有罪,不過是王爺借此報復。”
“王妃不該為臣來這里,更不該為臣辯護,王妃還是請回吧。”
“是我連累了馬將軍。倘若馬將軍真有罪,我也無話可說。”
“臣想抽根煙,王妃請回。”馬棟擺手送客,將剛才那根沒有抽完掐滅了的煙又拿出來重新點燃。
王喜姐一把奪過來,然后將煙扔到腳底,踩了個稀巴爛。
“我現在以王妃的身份命令你,你必須馬上出去安撫外頭狂躁的士兵。”
“王妃不要意氣用事。”馬棟倒是很冷靜,“王爺也沒說要殺臣,不過打臣一頓餓臣幾天嘛,死不了。倘若臣出去,無疑又增加一宗罪。況且臣這樣出去,讓王妃如何向王爺交代?”
“王爺糊涂,我不糊涂,我向他交代什么?”王喜姐反問。
“還是等天亮再說吧。”馬棟堅決不依,“王妃如果真想讓臣好過一點,派人給臣送幾根呂宋煙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