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一年的谷雨節令到了,一眼望不到邊兒的華北平原上墑情已動。
蔥蔥麥色一天變一個樣,柳條兒滾綠,榆錢兒綻青,融化的雪水流入滹沱河中,變成翡翠樣的春浪,把遼闊無邊的北國滋潤得更加嫵媚。
大地萬物昭蘇,生機勃勃,牛歡馬叫,春光如酒,如此良辰美景,怎能不叫人心曠神怡呢?
事實上打從泰和元年開始,除了昌平州突然爆發一次流感,其它方面朱翊镠感覺遇到的基本上都是喜事兒。
經過去年大半年的鼓吹與沉淀,多數改革方案都已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有些也已經取得了明顯的成效。
人們逐漸意識到身份證制度的好。
天下百姓無不為清田均田官紳一體納糧制度而熱烈歡呼。
逐漸切斷對皇親國戚的無條件供給讓朝中官員都感覺身上擔子輕了。
天下衙門包括其它各行各業都施行六天一休制讓人感覺日子的美好。
等等……這些都是制度上、大方向上的改革。天下官民高興了,朱翊镠坐在皇帝的位子上自然就高興了。
若說更直觀的感受,或者說更切實看得見的好處也有,比如開源節流讓戶部越來越有錢了。
有錢腰板也就硬了,不會再瞻前顧后這也不敢干那也不敢干,整天為入不敷出而愁白了頭。
除了感覺國家太倉越來越有錢,年后不久,從江南各處糧食站里兌運來京的兩百多萬石糧食,也都一粒不差地足額運抵通州倉。
對于朱翊镠與朝中官員而言,這是國富民強最有效的體現了。
想著自永樂皇帝遷都北京以后,南方的稅糧都是分春秋兩次解運。
春秋運河水豐,容得下千石大漕船的航行。但福禍相依,一年中最讓人提心吊膽地也是春洪與秋汛。
船行河中,若連續遭遇大雨,洪水滔天,船毀人亡的慘劇每有發生,糧食損失少則十幾萬石,多則幾十萬石,幾乎從未足額收繳過。
遷都北京一百多年來,這個矛盾始終沒能很好的解決。
朱翊镠登基即位后,再次啟用潘季馴,江淮漕河的治理大見成效,通過疏浚與閘站的修建,大大增強了水系的調節功能。去年夏秋之交,潘季馴大膽上疏建議,改春秋兌運為冬運。
冬季本為枯水季節,有些河床地段水淺甚至僅沒腳裸,不要說大漕船,就是淺幫船也斷難通過。
但經過潘季馴的治理與調度,多處蓄洪湖泊可開閘放水,保證漕河運糧的必需水位。
這一舉措可以說是更改了朝廷延續已久的祖制。朱翊镠力排眾議采納了潘季馴的建議。
嘿,冬運成功了。
兩百多萬石糧食安全運抵京師,沒有沉沒一條船,傷亡一個人。
這簡直就是一個奇跡。
但朝中官員無不心知肚明,冬運的成功漕運固然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國家控制力強化的體現。
國家大的方面,高興事兒多;個人方面,高興事兒更不用說了。
首先,終于讓趙靈素走出了景陽宮而成為鐘粹宮的主人。
其次,看到朱八戒與相沢成親,如今又幸福地懷上了孩子。
還有幫助李時珍的愿望達成,成功出版享譽全國。
申用嘉與王姽婳也已經成親了,讓申王兩家人都對他感激不盡。
還有李得時與寧馨兒的孩子、永寧公主與嚴永凡的孩子相繼降世。
等等……這些都是喜事兒。興農集團與吾愛吾家的還不算。
而四月……李之懌與鄭妙謹肚子里的孩子也都要出生了。
沒有什么事兒比這更高興的。
李之懌預產期就在這兩天。
京師享有美譽的第一穩婆楊慧人已經進宮待命,李太后日夜不理李之懌身邊,徐文穎每日進宮來陪伴,兩位婢女迎絲、迎竹提起十二分的精神,馮保與陳炬每日強調后宮的紀律……
一切準備妥當。
唯一讓朱翊镠放心不下的,就是老丈人李得時的提醒。
盡管以胡誠與李時珍為首的醫生已經奉旨在研究琢磨,但這個時代剖腹產的技術不成熟、設施不齊全、藥物性能跟不上……這些都是短時間內無法改變的事實,所以只能順產。
沒有人比李得時更擔心了。因為他見過妻子難產、大出血的一幕。
那一幕讓人無助、窒息……
時間一進入四月中旬,李得時由于著急,便感覺心已經亂了。
女兒待產要比自己老婆寧馨兒待產讓他揪心多了不知多少倍。
這兩天他想進宮,一來鼓勵女兒為女兒打氣,二來怕女婿準備不充分,畢竟女婿沒見過當時的情景。
東暖閣。
李得時來了,剛一坐下,便緊張地問:“陛下,之懌的情緒最近還穩定吧?”
朱翊镠點點頭:“情緒還穩定。”
“穩婆來了哈?”
“嗯。”
“醫生都安排好了嗎?”
“嗯,太醫院院使胡誠、右院判李時珍隨時待命。”
“最好安排在坤寧宮外。”李得時慎之又慎地提議道。
“嗯,與他們是這樣囑咐的。”
“不要嫌我這老丈人啰嗦,陛下是沒見過當時之懌她娘生產時的情景……”
“能想象。”
“那就好,那就好……”李得時不住地點頭,繼而又弱弱地道,“不過陛下,請容許我斗膽問一句,萬一萬一,我是說萬一哈,保大還是保小?”
“當然保大。”朱翊镠毫不猶豫。
“……”李得時小松一口氣,“陛下與胡院使、李神醫也都是這么交代的吧?”
“嗯。”朱翊镠點點頭。
雖然李得時叮囑再三,也得到了朱翊镠滿意的答復,可他還是手心冒汗。
朱翊镠也感覺到了,從老丈人的緊張情緒中,能猜想當初李之懌娘親生產時讓老丈人有多么椎心泣血。
由此,朱翊镠微微嘆了一口氣。
李得時神情又是一緊,忙敏銳地問道:“陛下為何嘆氣?”
“岳父早告訴我這個就好了。”
“為何?”
“就不會讓之懌懷孩子。”
“那怎么行?”李得時脫口而出,“之懌是皇后,需要為皇室生孩子。”
“母后也沒有孩子呀!”朱翊镠拿陳太后做類比。
“說句不好聽的,陛下不要責怪,仁圣皇太后娘娘并不快樂,不然也不會早早得了抑郁。這是陛下孝順,將仁圣皇太后娘娘當作自己親娘一樣侍奉,否則她后半輩子多苦。女人若沒有孩子,總會覺得少些什么,也只有生育過的女人才真正稱得上母親。”
“孩子固然重要,可也不是必需,況且還有淑嬪、德嬪呢。”
朱翊镠知道這個時代的人肯定還不能接受“丁克一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