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后又讓馮保退下。
要說首輔申時行的態度有七八分明確,那馮保的態度就有十分。
馮保的態度在李太后意料之中,畢竟人家與鄭淑嬪一直走得近。
但申時行的態度出乎李太后意料之外。因為在她的刻板印象里,申時行最擅長端水了,通常不會明確表態,盡力讓雙方都滿意,可這次……
“難道真的是我錯了嗎?”打發走馮保后,李太后不禁喃喃自語。
“我不該干預?還是想多了?”
“朝中大臣到底怎么想?”
“天下讀書人恪守的禮儀與道德標準難道也都變了嗎?”
“或是因為镠兒具有絕對的威權,以致于讓朝中大臣與天下讀書人都三緘其口,明明想反對卻不敢跳出來?”
李太后腦海中有許多個疑問。
但馮保最后說的那一點,她不想承認也得承認,兒子不像他老子風流好色恨不得天天嘗鮮。
兒子是一個用情至深的人,若非皇后臨走前懇求,兒子連徐文穎這樣的好姑娘都敬而遠之。
恐怕這輩子再也不會與其他女人有染了,皇后已去,那兒子身邊只有鄭妙謹、趙靈素與徐文穎了。
再讓兒子甄選嬪妃難于登天,禮部為這事兒不知請奏過多少回,哪回不都是石沉大海般沒有反應?
那皇后只能在這三位中選了。
但首先得排除趙靈素。無論趙靈素有多善良多漂亮多乖巧,“奴婢”的思維已經滲透到她的骨子里。
那么鄭妙謹與徐文穎誰更合適坐上母儀天下的位子呢?
平心而論,若非鄭妙謹的曾經,的確要比徐文穎合適。
徐文穎什么都好,就是太任性,從她的行為方式中就可看出。為了愛什么都敢做,愛就愛,不愛就是不愛,愛憎分明,不會委曲求全。
而鄭妙謹可剛可柔,善隱忍,知進退,大局觀很強,這一方面要完勝徐文穎,馮保用“能謀善斷”來形容算是恰當不過,的確是個好內助。
可這道坎兒為什么就過不去呢?李太后長嘆一聲,出了佛堂,有了孫兒孫女,這里已經不是她的心之所往。
馮保從慈寧宮出來,便第一時間趕往翊坤宮。
在他眼里,做奴婢的當然要緊緊抱住主子的大腿。
這本無可厚非嘛。
想當初緊緊抱住李太后的大腿,讓他風光了將近二十年。
可如今已經李太后的天了,明顯漸漸朝著鄭淑嬪傾斜。
李之懌在,他還不敢這樣說,可現在趨勢已越來越不可阻擋。
申時行在暗中打聽他關于立誰為后的態度,他又何嘗不是?
而且他比申時行著急多了。
緊緊抱住鄭淑嬪的大腿,對他將來無疑又多出一道保障。
他也已經打聽清楚了,以申時行為首的內閣成員贊同立鄭淑嬪為后,而與鄭淑嬪相處了有一陣子的陳太后更是贊同,只剩下李太后與朝臣兩道關。
李太后的態度在馮保意料之中,肯定不會贊成。
但馮保相信只要朝臣不反對,李太后憑她一人之力改變不了什么,畢竟現在的李太后不似從前,現在的泰和皇帝也不是萬歷皇帝。
而朝臣的關鍵在于六科廊言官。
到翊坤宮,陳太后與相沢都在。鄭妙謹臨產在即,雖然不及李之懌生產時那般重視,但誰也不敢疏忽大意。
如今李之懌駕崩而去,宮里上下更是都清楚鄭妙謹的地位。
“馮公公怎么來了?”陳太后開口問。
“回仁圣太后娘娘,奴婢剛被慈圣太后娘娘召去。”馮保如實回答,本能地感覺有陳太后在,更好。
“瞧你著急的樣子,有事?”
“慈圣太后娘娘叫奴婢過去,是專門問及立后一事,好像不大同意立淑嬪娘娘為后。”馮保謹小慎微地回道。
“那她想怎么辦?”李太后忙問。
“這個倒是沒說。”
“看來妹妹對淑嬪的成見還是沒有消除啊!”陳太后感慨,繼而又道,“待淑嬪孩子生下來,我好好與她說去。”
“母后,算了。”鄭妙謹淺淺一笑。
“這事兒怎么能算了呢?”陳太后卻相當認真,“皇后母儀天下,國不可一日無君,亦不可一日無后,按理說皇后駕崩就要立即提上日程。”
“太后娘娘,可這事兒該怎么辦?”馮保擺出一副為難的樣子。
“皇帝怎么想?”陳太后問。
“萬歲爺這些天情緒低落,奴婢也不敢這時候問他這個。不過依奴婢看,既然萬歲爺答應了皇后娘娘,那該不會出爾反爾的,奴婢只擔心……”
“擔心什么?”
“因為慈圣太后娘娘不大同意,倘若朝臣也跳出來反對,那奴婢擔心會節外生枝增加萬歲爺的壓力。”
馮保將自己的心里話,當著陳太后與鄭妙謹的面,直言不諱地說出來。
鄭妙謹道:“母后,馮公公,還是不要討論這事兒吧,皇上自有主張。”
“你別操心。”陳太后忙道,“你一心一意將孩子生下來,至于立誰為后,雖然是皇帝的事兒,但我們力所能及,能幫一把就幫一把,大家都是為了镠兒,為了朝局的穩定嘛。”
“太后娘娘言之有理!”馮保跟著附和道,“立后順順當當的多好,倘若慈圣太后娘娘反對,而萬歲爺與我們堅持,何必搞得大家不愉快呢?”
“妹妹的態度估計一時半會兒難以改變。”陳太后喃喃地道,“但朝臣的態度馮公公應該可以提前做些功課。”
“奴婢明白。”正合馮保心意,有陳太后的支持,他當然更有底氣了。
“將道理與朝臣們說清楚,這些馮公公也在行,就只管去做吧,反正我明確表態,支持立淑嬪為后。”
“多謝母后信任!”鄭妙謹欣慰地道。
“我知道妹妹對你一直有誤解,從她得知你挾持鈞兒的那一刻起就有,這根刺在她心中一直沒有拔掉。”
想起朱翊鈞,陳太后意識到,立后的問題更不能耽擱,必須盡快落實,不然恐怕會遭李太后更堅決的反對。
一念及此,陳太后又道:“馮公公現在就是探探朝臣的口風,越快越好,盡可能地掃除一切障礙。”
“奴婢遵旨。”馮保內心大喜,感覺已經勝券在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