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泰征焦頭爛額,不知如何是好。
真定府同知、通判都很關心這個問題,知府已經收到家父去世的訃告,可為何沒有回家守制的意思?
按理說,只要一接到訃告,就得立即卸任回家的啊。
同知與通判旁敲側擊,哦,終于明白,原來知府是怕丟了官兒。
畢竟這才剛剛上任幾個月呢。
可這樣能行嗎?
守制是為朝廷禮儀中之大禮,人人必須遵守,守制期間不得為官。
除非皇帝奪情。
可皇帝奪情通常只為要職官員,像首輔之類的,哪有為知府奪情的道理?
怕丟官兒也得回家守制。
于是真定府同知與通判上疏彈劾。
這種奏疏太好寫,理由又充分,只貪圖祿位不回家守制這一條即可。
當初首輔張居正盡管奪情成功,可攻擊他的人仍然不在少數,讓他承受了莫大的精神壓力與道德譴責。
張居正怎么說也是首輔,又有皇帝奪情,張泰征算什么呢?
首輔申時行很快收到了彈劾攻擊張泰征的奏疏。
可他不知道當日朱翊镠派王安去真定府與張泰征商議一節,也不能理解朱翊镠改革守制的禮儀。
聽說倒是聽說了,但沒放在心上。
畢竟在他看來,這如何能改?
所以,當申時行看到彈劾張泰征的兩道奏疏時,毫無猶豫給出指示,讓張泰征立即回家守制,守制可是國家之禮法,不能玩火自焚。
因為張泰征是張四維的兒子,申時行語氣比較溫和,還只是好心規勸,否則他得痛批此情。
這不等于是挑戰國家禮法嗎?
豈能容忍?
如此一來,張泰征更加被動,也更著急了。皇上出征在外,剛好這個節骨眼兒上被人彈劾攻擊,奏疏都只能由內閣與司禮監代為朱批。
若沒有皇上的支持,一切想法與愿望都將是徒勞無功的。
而且與張泰征想象中的一樣,對他第二輪的彈劾攻擊又開始了。
王安雖得到朱翊镠的暗中授意,確實也在暗中關注朝廷的動態。
可畢竟只是司禮監一名隨堂,與奏疏打交道的是秉筆與掌印,還輪不到他插手,自然也就不知道張泰征在短時間內已經被人彈劾攻擊兩輪了。
但張四維逝世的消息他知道,于是派人打聽張泰征回家守制了沒有。
打聽這個不難。
很快便打聽出來,原來張泰征果真磨磨蹭蹭,壓根兒就沒有回家守制的打算,還被人彈劾攻擊兩輪了。
王安敏銳地感覺到有事兒要做。
畢竟當日這件事兒他參與其中,也很清楚朱翊镠的想法。
可他一位隨堂太監,總不能直接去內閣找首輔理論吧?況且這屬于外廷中事,內廷也無權過問。
王安只好先找馮保,讓朝廷答應張泰征不必回家守制。
然而,朱翊镠不在,馮保又怎么會聽王安的一面之詞?
不僅不聽,還將他痛罵一頓,罵他簡直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王安知道在馮保面前位卑言輕,故而迫不得已將皇上搬出來。
說這是皇上的意思。
這不搬出來還好,將朱翊镠一搬出來,馮保更是來氣了。
本來,王安這般得寵,馮保就有點眼紅,不說打壓吧,至少要在王安面前彰顯一下自己的威風,明白地告訴王安他才是大內第一號人物。
這時候將皇上搬出來什么意思?成心壓他這個大內總管嗎?
馮保當然來氣,結果直接將王安轟走,連解釋辯駁機會都不給。
無奈之下,王安只好硬著頭皮,不得不去內閣找首輔申時行。
他知道,這樣不合規矩,等于是越權嘛。不僅會招來馮保的謾罵,還有可能被內閣的人轟出來。
但沒辦法,這件事他當初參與,也敢確定朱翊镠的想法。
這時候豈能退縮?不然不是將張泰征推到懸崖峭壁絕境上了嗎?
皇上這會兒不在,張泰征肯定心急如焚,得面臨多大壓力啊!
聽說王安求見,申時行愣了愣,因為他與王安沒有什么交集。
確實也交集不上。
他是首輔,人家盡管是大紅人,可畢竟職位在那兒擺著。
平常要有交集,也是與馮保、陳炬那些大珰來往,與王安……
可既然人家主動找上門來,總不能不見,好歹人家是司禮監隨堂,還兼任乾清宮掌作,未來可期。
召進來一問,原來是因為張泰征父死卻不想回家守制一事。
雖然聽完后了王安的一席話,可申時行感覺也沒咋聽明白。
問道:“王公公的意思是,張泰征不愿回家守制事出有因?”
王安點頭:“是的,申先生。”
“可守制大事,豈能如同兒戲?短短幾天,張泰征已被彈劾兩輪了。”
“奴婢知道,這事兒該怎么與申先生解釋呢?其實萬歲爺應該支持張泰征不回家守制。”王安如是般說道。
“那又怎樣?咱得依照禮法,依照祖制來,即便是萬歲爺的意思,我這個首輔豈敢冒天下之大不韙?”
“……”只這一句話讓王安啞口無言。
對呀,首輔終究是首輔,這時候若支持張泰征不回家守制,那他這個首輔會被天下讀書人的唾沫星子淹死。
要對抗甚至改變守制大禮,恐怕唯有皇上才有一線希望取得成功。
首輔沒有這個能耐,即便知道這是皇上的意思,也不敢表態支持。
看來皇上不在,也沒人敢支持,馮保與申時行都不敢。因為一旦表態,就等于是與天下讀書人為敵。
可如果聽之任之,一來違背了皇上的初衷,二來也坑了張泰征,無異于將他推到萬人唾罵的位置上。
這可如何是好?王安思緒飛馳。
“如果真是陛下的暗中授意,那王公公不妨去找皇后商量試試。”見王安緊鎖眉頭,申時行建議道。
王安微微頷首,喃喃地道:“怕也只能這么辦,怕也只能這么辦了。”
“可這件事兒還不能大肆宣揚,否則會將這個壓力推到陛下身上。”申時行又謹慎地提醒。
“這個奴婢知道,不然萬歲爺也不會暗中授意,肯定是考慮到了壓力。”王安心領神會地道。
他只得退出內閣,想著馮保與申時行都談虎色變似的不敢摻和,怕也只能去找鄭皇后試試了。
可對鄭皇后,王安一點都不熟。
其實不光是王安,除了馮保,其他人與鄭妙謹都不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