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兗州是魯王的封地。
第六代魯王朱頤坦很有孝行,樂善好施,賑濟貧民,愿資助貧困宗族,曾多次被皇帝賜璽書嘉勞。
當他接到需要捐贈的旨意時,毫不猶豫拿出五萬兩銀資助遼東軍演,還問當地衙門五萬兩少不少?
以他的意思還可以多捐一點。
但傳信兒的官員告訴他不必了,畢竟皇上才捐贈十萬兩,遼東總兵官李成梁是五萬,再多就不好了。
反正朱頤坦很痛快,讓他捐贈多少眉頭都不帶皺一下的。
倒不是說他比山東另外幾位藩王更有錢,性格使然。
德王的藩地在山東濟南,起初是在德州,因德州地方貧瘠,后改濟南,建德王府于濟南城內。
第四代德王朱翊錧接到需要捐贈以資助遼東軍演的旨意時,起初如同衍圣公孔尚賢一樣,捐唄。
至于捐贈多少必須由他說了算。
當時給他傳信兒的是濟南知府,旁敲側擊一頓提醒,告訴他需要捐贈五萬兩,這樣才合皇上的心意。
朱翊錧當即不干了,憑什么?比衍圣公的反應還要強烈。
反正不想捐贈那么多時,怎么著都能找到一大堆的理由。
濟南知府好說歹說,將各種厲害關系以及各種好處都擺了出來。
最后朱翊錧心疼地掏了三萬兩,他覺得這已經是他的極限。
再想讓他多掏一點不可能了。
濟南知府沒轍,三萬就三萬唄,人家不掏怎么辦?
不過朱翊錧總算掏了三萬,不像衍圣公死活只肯掏一千兩。
余下兩萬,由濟南知府組織衙門里的官員以個人名義捐贈。
倒是沒有誤事。
衡王的封地在山東青州,同樣是被朱翊镠點名的藩王。
第四代衡王朱載封接到旨意時,竟然玩起了消失,人跑了。
青州知府也不知衡王是咋想的,好在衡王嫡長子朱翊鑊會來事兒,聽說父王被皇上點名,那還能跑?一咬牙,代父親做主,捐了五萬兩。
青州知府完成任務倒是高興,可朱翊鑊就慘了,他父親回來后將他一頓臭罵,險些趕出了德王府。
但無論過程如何,衡王府也算是捐出五萬兩銀子資助軍演。
這樣,被朱翊镠點名的四個人,即山東四大家族,除了魯王朱頤坦心甘情愿地捐了五萬兩銀子之外,其他幾位都打了折扣,以衍圣公為最。
消息很快傳到朱翊镠這里了。
兗州、濟南、青州三位知府,包括曲阜縣縣令,都實事求作了匯報。
朱翊镠沒有多說什么,也沒有再下達任何指示,只是記在心里。
反正軍演的資金已經到位了。
既然被皇帝點名捐贈,山東的幾大家族自然要打聽比較一番。
雖然皇帝并沒有明確指出,非得讓他們幾大家族捐贈多少。
但實際上通過當地父母官兒給了他們提醒,標準就是五萬兩。
只是舍不舍得、愿不愿意的問題。
畢竟這是捐贈出去,沒有回報,而且還是讓他們怨恨的皇帝所倡導。
所以除了魯王朱頤坦慷慨之外,其他都表示抗議,能逃避則逃避。
衍圣公府的大管家自送一千兩銀去衙門之后,就一直關心這個問題。
皇帝點名山東四大家族,他們孔府只捐贈一千,其他幾家捐贈多少?
這不打聽還好,一打聽完了,心里直叫不妙,另外三位藩王。
魯王實打實五萬兩。
衡王雖然一兩銀子都不想給,但有一個懂事的兒子,偷偷給了五萬。
最不濟的德王也掏了三萬兩,剩下兩萬由濟南知府領頭湊齊了。
這樣,被皇帝點名的四大家族,合計只有孔家出錢出得最少。
而且只有區區一千兩,人家最少也是三萬,都不好意思往外說。
衍圣公卻渾不在意似的,仿佛這件事壓根就沒放在心上。
可把大管家急死了,將打聽來的情況如實匯報給衍圣公。
“那三家都是藩王,皇室宗親,咱不跟他們比。”衍圣公聽完說道。
“老爺,可皇上特意點名四家,不就是將老爺放在與藩王同樣重要的位置上嗎?這可是皇上看得起咱們。”
“不需要,衍圣公世世代代都是衍圣公,歷朝歷代,無論誰做皇帝都一樣尊敬我們,我要他看得起作甚?”
“老爺,話也不能這么說吧?”大管家弱弱地辯道,“雖然衍圣公這一爵位代代相襲,但也得需要皇上冊封才行,而且皇上有權廢除。”
“是,皇帝是有權廢除,可廢除總得有廢除的理由吧?難道因為不肯捐贈而廢除爵位?再說也不是沒有捐贈,只是沒捐贈那么多,捐贈以自愿為原則,逼捐算怎么回事兒?”
“老爺,就怕皇上不追究此事,而在其他事情上做文章啊!”
“你的意思是,皇上記仇報復?”
“不知道,反正感覺不安,被皇上點名,放在與其他三家同等的位置上,可最后捐贈的數目卻相差甚遠。”
“那又能怎么滴?”衍圣公依然不覺得這是什么大事,不以為然地道,“讓世人評評,到底我做錯了什么?”
“錯倒談不上有錯,但這樣外人會覺得老爺小氣,不識趣,不關心朝局,甚至會以為老爺故意與皇上作對,這樣老爺的名聲恐怕……”
“衍圣公還怕沒有名聲嗎?”
“老爺,說句不中聽的,有好名聲的只是`衍圣公`這個稱號,而不是承襲衍圣公的每一位爵爺,就像`教師`是一個無比光榮的職業,但并不代表每一位教師都是光榮的。”
“你這是瞧不起我了?”衍圣公不悅地直問道。
“不敢,我只是實話實說。老爺如果肯聽我一勸,趕緊快馬加鞭,將余下四萬九千兩銀子送到遼東交給皇上,否則就來不及了。”
“我沒想過要給。”衍圣公固執地道。
“老爺,這是何苦?”
“我就是不服,說我小氣,說我不識趣都行,為什么要逼捐?讓天下人都來評評這個理兒?”
“老爺怎么還糾結這個呢?”大管家也是極度無語,“剛才不是說了,皇上不會就捐贈一事大做文章,就怕他在其它問題上大打出手啊!”
“隨他去,公道自在人心。”衍圣公不耐煩地一擺手。
大管家搖頭嘆氣,也不知道說什么好了,老爺居然要與皇上論公道嗎?這無異于蚍蜉撼大樹吧?
而且為了這件事,他還專門多方打聽皇帝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得到的反饋是:盯上誰,誰倒霉。
沒有一個人可以逃脫。
如果非得找出來一位,那就只有保定伯梁世勛了。可人家已經“死”了,是以死為代價換得的逃脫。至于保定伯最后的結果,現在還說不清呢。
可此刻,見自家老爺如此固執,讓他這個大管家又有什么辦法?
只聽衍圣公又道:“別哭喪著臉,好像天要塌下來似的。皇上這會兒不是在遼東嘛,又不在曲阜,怕什么?即便來到曲阜,我也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