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爾哈赤糾結地回到赫圖阿拉。
舒爾哈齊見大哥回來,立馬兒迎上去,關切地問道:
“張兄呢?”
去時兩人,回來時就只一人。
“他不會再來了。”
努爾哈赤神情木然地回道。
舒爾哈齊感覺肯定有事兒,因為他眼中的大哥從未這樣沮喪過,故而回至屋里之后才問道:
“大哥被你師父召去,所為何事?”
“師父決定要提前將我們已經統一的建州女真各部納入大明。”
努爾哈赤憂心忡忡地回道,語氣中還夾雜著兩分憤然之情。
“那大哥答應了嗎?”舒爾哈齊忙問。
“當然沒有,但師父命我一個月后必須給他明確的答復。”
“哦。”舒爾哈齊當然知道大哥想建立屬于自己族人的政權。
只是眼下的局勢似乎……
“那接下來大哥準備怎么辦?”舒爾哈齊憂慮地問道。
“……”努爾哈赤沉默不語。
“你師父態度鮮明而強勢,倘若大哥不答應,恐怕會引發戰亂。”舒爾哈齊說道,“以目前的實力,別說只有我們建州女真,就是所有女真族人加起來,也無法與明軍相抗衡。”
“……”努爾哈赤繼續沉默。他何曾不知?不然也不會這么郁悶了。
“大哥,以三弟之見,要不答應你師父算了,先看看對我們族人的政策,倘若不合心意再說,也許你師父可以落實他所倡導的民族平等、團結互助、共同繁榮進步的政策方針呢。”
“你相信?”努爾哈赤不以為然,“幾百年乃至上千年,大漢民族都將我們視作蠻夷,為什么我們族人居住在如此荒涼之地?不就是被他們驅趕、擠壓到這兒的嗎?為什么大漢民族總是居住在富裕的中原腹地?”
“……”舒爾哈齊無言以對。因為他認為大哥說的是事實,無論是他們女真族還是鄰居蒙古族,還有聽說西南邊陲的各個民族,都居住在偏僻的地區,只有大漢民族始終占據著中原腹地,而且總以敵視的態度對他們。
忽然皇帝說要對他們好,各民族平等團結,共同繁榮進步,將一視同仁對待他們,讓人怎么相信?
兩個人沉默了會兒。
“那大哥打算拒絕你師父嗎?”舒爾哈齊又問道。
“不知道。”努爾哈赤搖頭。
“可你師父只給一個月時間,這也只夠大哥考慮。”
“很明顯這是師父臨時改變主意。”
“大哥征詢族人的意見吧?”
“你覺得需要問嗎?最終還不是需要我們自己拿定主意?”
兩個人又沉默了會兒。
還是舒爾哈齊先開口道:“大哥,我覺得入籍大明后,你師父肯定會對我們族人好的。”
“何以見得?”
“因為我們現在只能代表建州女真各部,還有海西、東海各部,你師父肯定是想先拉攏我們入籍,對海西、東海各部有一個示范帶頭作用,倘若對我們不好,那讓海西、東海各部怎么想?所以你師父不會對我們差的。”
“……”努爾哈赤繼續沉吟不語。
“大哥,其實在三弟看來,只要你師父對我們族人好,能幫助我們族人過上好日子,入籍大明也可以嘛,反正與大明也是千絲萬縷割不斷的聯系。”
“三弟,你想得太簡單,倘若我們入籍大明,軍權是不是要被沒收?屆時我們拿什么與他們對話?”
“可如果大哥這樣想的話,那你師父大可不必非得讓我們成為大明一員,收我們族人對大明有什么好處?或者說是好處多還是壞處多呢?”
努爾哈赤終于點頭表示認可,大明京城已經掀起了抗議,說明大明子民許多反對他們族人入籍大明。
在大明子民的眼里,讓他們族人入籍大明顯而易見是弊大于利。
既然如此,師父為何還要一改過去的觀念,頂著巨大壓力非要女真、蒙古各部入籍大明?圖什么?
努爾哈赤也覺得奇怪。
千百年來漢人以正統自居,何時主動友好地說要幫他們這些外族?
“大哥如果拒絕,你師父可說有什么后果?”舒爾哈齊又問。
“兵戎相見。”
“那大哥還是問問族人的意見吧?不然萬一因大哥拒絕而與大明交鋒,族人會怨恨大哥的。”舒爾哈齊道,“畢竟越來越多的族人已經投奔尼堪外蘭去了,顯然他們認為那里的生活更加安逸,誰也不想遭遇戰亂之苦。”
“這就是三弟的態度嗎?”
“嗯,三弟不過實事求是。”舒爾哈齊侃侃言道,“歷年來大明對我們都是采取羈縻、分化、打壓結合的戰略方針,唯獨你師父另辟蹊徑。故在三弟看來,對我們也是一個發展的機會嘛,入籍大明后不就可以自由出入、自由貿易嗎?而多年來本族與蒙古族時而掠邊大明為的什么?還不是因為看中了他們的富有與先進?如今通過和平方式就能解決,想想也挺不錯的呀!”
“看來三弟與尼堪外蘭一個德行。”努爾哈赤臉色一沉。
“如果大哥不顧族人的安危,非要與你師父對著干,那大哥可得做好心理準備。”舒爾哈齊以警惕的口吻道。
“三弟的意思是不與大哥同心協力?”
“大哥,如果明知是螳臂當車,那堅持不等于送死嗎?三弟可不想,尼堪外蘭也受到了許多族人的歡迎,并沒有將他唾罵致死,事實擺在那兒。”
“……”提及這一節,又讓努爾哈赤沉默了。
“大哥有理想,我承認,也佩服;可大哥也得尊重現實,不能為了大哥的理想,而讓族人跟著你送死。”
“知不知道三弟在說什么?”努爾哈赤眼若噴火地盯著舒爾哈齊。
“三弟只是將心里話說出來。假若入籍大明,借你師父的三十萬兩銀子就不用還了,是這個道理吧?這就是看得見的好處。倘若大哥統一族人,可到最后都吃不飽穿不暖,過著如同乞丐一般的生活,又有什么意義?”
這句話又說到努爾哈赤心坎里,在去遼陽的路上,途中他反復掂量又掂量的不正是這個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