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安全起見,張學顏派孫守廉領軍兩千護送朱翊镠。
依朱翊镠的意思大可不必,但張學顏與李成梁都堅持認為,來時風平浪靜并不代表回去也安全。
畢竟來時沒幾個人知道,回去時奴兒干都司這里的人都知道。
而這里的人知道,便意味著途徑女真各部落,那里的人也都知道。
所以還是讓孫守廉領軍護送為好。
朱翊镠也就點頭同意了。
帶著原班人馬,在孫守廉副將領軍的護送下,離開奴兒干城。
出城后張學顏還送了一程。這里屬他官兒最大,所以騎著馬與朱翊镠并轡而行,其余人都跟在后頭。
“愛卿不必相送,可以回去了,有孫將軍護送就可以。”
朱翊镠忽然勒馬放慢速度。
張學顏跟著也慢下來,說道:“那好吧,臣就送到這兒。”
“愛卿覺得幾時可以回京?”朱翊镠忽然問了一個比較奇特的問題。
之所以說奇特,是因為幾時回京這問題,按理說由他這個皇帝說了算,而不是反過來問張學顏。
但朱翊镠肯定不是隨心一問,這樣問也是有幾個方面的考慮。
第一,當初是張學顏自告奮勇鎮守奴兒干都司的,這會兒問他什么時候想回去,似乎也合情合理。
總不能人家當初來了,解去燃眉之急,如今卻不放他回去吧?
第二,在張學顏的治理下,到奴兒干都司的人基本上穩定下來,尤其是奴兒干城也已經初具規模了。
正所謂萬事開頭難,頭開好了,那接下來的工作就容易得多。
第三,朱翊镠感覺到了,張學顏在這邊其實已經培養了接班人,就是孫守廉。張學顏對孫守廉委以重任。
這時候張學顏如果想回京,孫守廉也可以挑起這里的重擔。
除了孫守廉,像錢永良,張學顏也委以重任,班子已經搭建起來。
在朱翊镠看來,張學顏的任務算是完成了,可以回去。
唯一的缺憾就是這里的人基本沒有收入來源,必須加上朝廷的扶持,才能勉強保證自給自足。
但這個任務,不是短時間內就能實現得了的。即便朱翊镠自己來,也需要很長的時間。
況且張學顏的許多路數,不就是照著他來的嗎?
總之,已經很不錯了。
但朱翊镠還是覺得,要征求張學顏自己的意見,畢竟張學顏是帶著目的而來,目前還沒有任何的消息。
當初抱著那么大的決心來,眼下仍毫無音訊,張學顏肯定不會就此放棄。
果不其然。
只聽張學顏如是般回道:“陛下,臣覺得現在隨時可以回京,但請陛下恩準臣在此逗留兩年。臣的小心思,陛下也早已經知道。臣不能回京侍奉陛下,還望陛下海涵、體諒!”
“朕之所以這樣問,就是想征詢愛卿的意見,將決定權交給此愛卿,由愛卿自己決定,你想什么時候回京就什么時候回京,取決于你自己的意愿。”
“多謝陛下!”張學顏大喜。
“當初是愛卿自己主動申請要來,如今朕也會讓愛卿自己決定是否繼續留在這里,朕當然希望你早日找到。還是那句話,有任何難處,請盡管開口,永遠都不要放棄希望。”
“明白,臣感激不盡!”
“感激的話不必多說,朕同樣也感激愛卿。”朱翊镠由衷地道。
“今生今世能遇見陛下,并得陛下青睞倚重,實乃臣三生有幸!”
“好了,愛卿請回吧。”
“陛下保重!”
張學顏勒馬停下,目送朱翊镠一行人逐漸消失在自己眼前。
但仍沒有扭頭回去的意思。
錢永良不得不驅馬上前,說道:“張大人,這里很冷,陛下已經走遠了,我們還是回去吧。”
張學顏依然一動不動,忽地從嘴里冒出來一句:
“陛下可真是偉大!”
“是啊!”錢永良跟著附和道,“卑職是大罪人,理應像其他罪人一樣,不能得到重用。可陛下來此,分明已經認出卑職,卻不過問一句。由此可見,陛下的心胸不是一般大。”
“陛下說了,除戍邊的將士之外,其他基本都有罪在身,既然來到這邊,本該一視同仁重新開始。”
“卑職以為這就是陛下的高明之處。”
“陛下的高明何止這些?”張學顏感嘆道,“你之前沒與陛下接觸是不知道,我在京城可是切身感受。”
“難怪張大學士愿意主動前來鎮守奴兒干都司,這樣的英明之主,的確能感染許多人。”錢永良也跟著感慨。
繼而,又喃喃地道:“卑職若早接觸陛下,很有可能就沒有成為大罪人。卑職現在總算是看明白了,原來這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都不是絕對的好或絕對的壞,人都是需要約束的,而人性是最不可信的。張大學士以為呢?”
“嗯,言之有理。”張學顏點了點頭。
“張大人,還是回去再說吧。”
不得不說,錢永良其實是一個很會來事兒的主,只是當初走錯了路,后來想回頭卻有點難。
跟著張學顏這陣子,讓他明白做官當為民做主才走得遠。
這幾天跟著朱翊镠,讓他明白做人比做官更重要,只要人做好了,別說做官,做什么都能做好。
就像皇上,將他將這里其他人,都發配到奴兒干都司,按理說他與這里的人,心里對皇上多少有些憎恨。
可與皇上接觸幾天后,發現完全沒有這種感覺。
想著前幾天得知皇上來,第一次見到皇上時,他都不敢抬頭看,好歹自己曾經也是一位知府。
但幾天之后,他看皇上的目光已經沒有懼意,坦坦蕩蕩。
因為皇上的目光很平和,并沒有說他是罪人便不該得到張學顏的重用。
這就是為什么他剛才說,如果早接觸陛下或許就不會成為犯罪之人了。姑且當作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之理吧。
準確地說應該是,這個世界上所有人的好都是相對而不是絕對的。
文明者需要約束,需要參照。完全自由自主的文明者,或許還不存在。
錢永良承認自己曾經是犯了罪,是沒有抵抗住誘惑,但并非從一開始就有犯罪的心。
他更傾向于認為是約束他的標準框架出了問題,是參照出了問題,是時代的問題,他個人只是表征之一。
如果標準、參照有問題而不能得到糾正,單靠個人的努力不行。畢竟這個世上“海瑞”式的官員寥若星辰。
自律很重要,但依靠自律不夠,大環境不好,標準、參照出了問題,不能將希望寄托在個人身上。
與大環境相比,個人的作用實在太過渺小了。
在回去的路上,錢永良一直在思索這個問題,感覺心境逐漸開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