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茫的原野上空無一人,太陽戳破油皮紙般的天空把晨曦撒向大地,我踏在濕潤松軟的泥土上,撫摸著齊腰的草尖。我毫無理由地在原野中前行,在這偌大的原野中一切生命都被植物蓋住,哪怕這種植物是最不起眼、最簡單的草叢。溪水聲忽然鉆入我的耳中,我改變方向去追尋聲音,很快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溪出現在眼前。我用手去感觸清涼的溪水,想要用手握住水中輕快的魚兒,但狡黠的魚卻一扭,無影無蹤地消失。
“奧維奇。”感性的女聲不知從哪響起,“快來,快來。”
我抬頭尋找究竟是哪里傳來的聲音,可四周除了溪水與草別無他物。
“快來,快來。”她的聲音也越來越急促,其中也有了哭腔。
我雖不知道她是誰,但雙腿卻開始大幅度地動了起來。
越是朝前跑去,聲音也越是清晰,“快來,快來。”
“你是誰!”我緩緩地停下腳步,屈膝大口喘著粗氣。
忽然間兩只白嫩的手臂溫柔地從我身后伸過來,緊緊地抱住了我。我回頭看去,卻發現那人沒有五官,只有一頭鮮艷的藍發。我驚惶地推開她,頭也不回地朝前跑去。可我邁出第一步后卻重重地跟她撞了個滿懷,坐在地上。她的身體上不斷生成藍色的結晶,手部的結晶逐漸凝結成一把刀的樣子。草野環境也瞬間變成荒廢不堪的城市,天空也徹底淪落為烏云漫天,殘陽似血。我四肢用力朝后蠕動,突然左手抓住一個柔軟又冰冷的圓柱——一只斷臂。
“吶,為什么要離開哪。”她搖擺著身子舉起結晶朝我走來。
“啊啊啊啊啊——”
我驚魂未定地看向四周,雙腿靠在僵硬的床墊上,汗淋淋的手心放在被子上。坐在身旁的瓦爾雅一臉擔憂地看向我,用打濕的手巾擦凈我額頭上的汗珠,“奧維奇,你怎么了?”
“做了個噩夢。”我安心地露出微笑,略微指責,“瓦爾雅,下次可不要一走了之了。”
她愧疚地道歉,“抱歉,我沒想到會讓你陷入危險。你的后背,怎么樣了?”
我才想起我之前被炸爛的后背,神奇的是后背并沒有任何疼痛感了,“是你幫我治療的嗎?”
瓦爾雅搖搖頭,“不是我,我們帶你回到卡蘭城后,一個身穿白大褂的男人攔住我們,說賭上卡蘭城最好醫生的名譽要治療你的后背。他跟隨我們來到酒館,很簡單地用藥膏涂抹在你的后背上,之后就匆匆離開了。”
“瑞爾·澤斯,我還真是欠你個大人情哪。”
砰的一聲門被推開了,索夫走到床頭丟來蘋果,“這是澤斯醫生讓我給你的蘋果,他囑咐你在醒來后務必吃掉它。”
瓦爾雅厭煩地看索夫一眼,從靴子中拿出小刀,用手巾擦凈問:“需不需要我來削皮。”
“不要了,我的牙還沒到壞掉的地步。”我審視一圈蘋果,嗅嗅蘋果發現并它沒有蘋果的香氣,反而有著蔬菜的清香,但咬下去后卻是苦瓜的味道。
“嘔。”我嫌棄地把蘋果放到床頭柜上,“麥克拉蘋果,明明看起來是個蘋果,結果味道是苦瓜的味道。索兄,你試試。”
“我拒絕。我就知道那個醫生一臉壞笑地說話,果然沒好事。不過看到你這么有精神,那我也就沒什么擔心的了。”索夫后退一步,“我就不打擾你們二人時光了。”他對我做出手勢,隨即離開房間。
瓦爾雅把短刃又放回到靴子中,沉默地坐在椅子上。微妙的氣氛讓我也變得有些尷尬,我靈光一閃,“你們藏短刃的方式都是在靴子中。你和埃拉·薩克,都是被斯巴魯教出來的吧。”
“我確實有幾年是被斯巴魯收養,并且他作為我的老師教導我許多東西,例如投擲短刀,我的劍術還有等一系列隱蔽擊殺技能。至于埃拉,我不知道她從哪學到的,可能是師出同門吧。”瓦爾雅停頓一會,“我的蹤跡是埃拉告訴你的吧。”
天藍的瞳孔早就知道答案了,我也沒必要隱藏事實,“是。但這并非她的意愿,是我要求她這樣做的。”我鼓起勇氣問,“我從斯巴魯口中得知你曾經是藍發,瓦爾雅,你是什么時候變成黑發的?”
“是我徹底拿回身體主導權時,我的頭發就變黑了。”她用手撥動發尾,“之前在伊卡利墓穴時,我告訴過你這條手臂的由來吧。我和她一直都在爭奪身體的主導權,起初我的年齡與精神還不足完全壓制她,雖然我主導身體但她的身體特征與部分性格會滲透到我身上。直到有一天我決定要與她做出決斷,我不辭而別離開斯巴魯,只身前往故土亞特阿斯。我躲在曾經是國王行宮的廢墟下,召喚出她。跟她商量好,如果有一天我不想再活下去,那么我會選擇自我沉睡而她將會代替我出現。不過現在的我還是我。”她左手搭在左肩露出確信的表情。
我摁下我那顆想要得知她無聲無息離去原因的心,轉而問:“對了,你有沒有看見伊拉,她怎么樣。”
“她痛苦地抱起你,但發現你尚有鼻息后,又把要流出的淚水憋了回去。”瓦爾雅突然用手指指向我,惡狠狠地模仿伊拉,“她當時怨恨地看向我,像這樣指向我,嚴厲地說‘你絕對要治好奧維奇,不然我絕不放過你。’,說完她又在我面前輕吻你,如兔子般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我下意識地撫摸嘴唇說:“這是不是樹精的告別儀式?”
瓦爾雅蹙起眉頭,略微不開心地說:“誰知道哪。”
“那就先不提她了。”我趕緊打圓場,“你接下來要在卡蘭城干什么?”
她把我摁在床上說:“首先是把你的傷養好,之后再解決我的事情。”
“那我可以跟你一同前往嗎?”
“唉,你都跟我到祭壇了,我怎么忍心拒絕你。”她替我蓋好被子,走到門口,“祝你好夢。”
索夫靠著門外的墻壁等待瓦爾雅從房間出現,瓦爾雅徑直走到索夫面前問:“索夫,你身后那把長刀的光芒我曾經在我的家鄉看見過。”
“是亞特阿斯吧。”
瓦爾雅渾身顫抖,“沒錯,你,參加了當年的……”
“我沒有,我也絕對不會那么做。但……”索夫朝瓦爾雅深鞠一躬,“我們是北境獵犬,是皇帝的忠犬。我也要向你道歉,因為我是圣國人。”
瓦爾雅沒有回答索夫,但這就是最好的回答。瓦爾雅仇視的人是圣國的統治者們,而不是帝國內的普通人,她也知道自己的國家在這個動蕩的風云時代,并入一個強大的國家并不是可恥的事情,只不過她還是無法接受。
索夫看著瓦爾雅失去的背影,拿出乞丐王送來的信,把它扯得粉碎。信中內容是講述皇帝的親衛隊在與至一騎士團的對抗中大敗而歸,皇帝斬了指揮官后親自集結地方軍隊朝奧特蘭開拔,而奧特蘭的雅克琳·馬丹也與辛吉蘭的領主威廉·馮·辛吉蘭商定好軍事同盟,一旦一方遭受攻擊,另一方必須要加入戰爭。索夫知道,他所想的第二階段馬上就要開始了。
我扇動衣服讓沾在身上的汗水盡快蒸發,自從我受傷昏迷到現在行動自如也就不過半周,多虧瑞爾的特效藥,還有那回想起來就讓我反胃的苦瓜味蘋果。我決定讓我們一行人好好地放松一下,于是我把二人叫到我的房間宣布索夫期待已久的事情。
“祭壇經歷很明顯讓我們身心都疲憊了,我決定同意索夫的提議,帶你們參加卡蘭城主的宴會,那個僅需要男爵身份就可以參加的宴會。”
瓦爾雅的疑惑與索夫的開心形成了鮮明對比,她問:“宴會?是要那種穿晚禮服才能出席的嗎?”
“是的,不過那么嚴格要求可對這座小城市并不適用。我們穿著便裝出席就可以,主要目的還是聽一聽索夫推薦的吟游詩人。”我瞪索夫一眼讓他閉嘴,“既然祭壇問題解決了,瓦爾雅你不如好好地放松一下,之后才更有精力去解決你的事情。”
“可是……”瓦爾雅欲言又止,最后妥協,“好吧,既然你們二人這么想要參加,那我也不好意思拒絕了。正好我不曾聽過卡蘭城本地吟游詩人的歌聲,那么我同意了。”
“那好。”我從衣柜中掏出那件被我討厭的緊領衣,“我現在就去卡蘭城的領主大廳。”
“那我也去。”索夫站起身。
瓦爾雅擺擺手說:“我可沒有伯爵的身份,也對卡蘭城的領主不熟,我就不跟你們一起前往了。”
我和索夫走向領主堡壘,一路上我還是對內城區與外城區的巨大反差產生強烈的反感,以至于我對這座城池的領主沒有絲毫好感,甚至有些厭惡。我叫醒趴在桌子上的管理人,他草草地整理好頭頂上高高的禮帽。
“我希望參加本城領主主持的宴會。”我遞出證明。
他古板地檢查證明問:“奧威·萬·阿加維托伯爵。您要帶幾人來參加奧拓·馮·卡蘭公爵的晚宴?”
我看向索夫,他搖頭表示不需要。
“兩位。”
“好。”他從用筆在特制長條羊皮紙寫上我的名字,隨后轉頭問索夫,“這位先生,你哪?”
索夫從兜中拿出他的身份證明,管理人有些驚訝地審視證明問:“索夫男爵,我向你致以真誠的祝福。您要帶幾位?”
“一位。”索夫禮貌地接過羊皮紙,把證明揣進衣兜中。
“那么祝二位能在下周三參加宴會,我會向公爵上報你們的名字。”管理人叫來周圍的護衛,把紙張塞給他,讓他遞交給領主手上。
“所以說奧兄,你怎么突然想要參加城主宴會了,是不是垂涎海倫的美色了吧。”索夫開玩笑地說。
“你以為誰都像你用下半身思考嗎?”我走在路上不屑地回答。
“唉,話不能這么說,藝術是藝術。”
“算了,懶得跟你辯解。”
我正想象自己與瓦爾雅在宴會上的美妙場景,可是突然出現一個貴族撞到我的肩膀,結束我的幻想。他把過錯攬向自己,先我一步向我道歉。我也沒有在意,接受了他的道歉與索夫找到一個酒館進去喝酒去了。
那個男人身后的護衛有些不快,“卡蘭大人,您怎么可以向這種不三不四的貴族道歉。”
“不三不四?”卡蘭冷漠地說:“你知道他是誰嗎?”
“屬下不知。”
“那個男人是在奧特蘭中名聲鵲起的阿加維托伯爵。”卡蘭摘下帽子,“我從父親手里接過的是一個如泥潭般的爛攤子,歷代卡蘭城主對這座城都保持放棄的態度,但我不能,我必須要把這些雜草泥潭從卡蘭城清理出去。”
他看向四周被標記好的建筑問:“我讓你辦的事情都辦好了吧。
“屬下自然全心全力結束任務。”他面露難色,“可屬下不知您是如何得知那個男人是阿加維托伯爵?”
“命運而已。”卡蘭戴上帽子。
卡蘭知道這可不是命運,而是一場以命運為名的賭注。他剛剛會見乞丐王,并和他商談好一系列協定。他將會支持乞丐王成為外城的唯一黑幫,但乞丐王必須放棄姚瑩的販賣,不允許再販賣有關于姚瑩的一切物品,同時盡可能地遵守本城市的法律。
“卡蘭大人,屬下還是不放心。我們會不會養虎為患。”
卡蘭冷笑一聲,悠悠地回答:“那個老頭子再活也活不過我。”
卡蘭望著湛藍的天空,自言自語說:“祖輩們,如果你們在天有靈就保佑我這次能夠成功吧。”他低下頭小聲地說:“還有,我絕對會讓你名正言順,我心愛的凱蘭·法蘭福。”
卡蘭不知道自己對凱蘭的追求究竟是權力還是真愛。
但他知道,他深愛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