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虛幻的歌聲中,管風琴的許多部件出現了爆裂的聲音,鼓風裝置出現了紊亂氣流,銅質的音管正逐個破裂,事實上,整個機械的音管、音栓、鍵盤、軌桿機、風箱、琴箱,都好像在透支著自己的生命力,爆發出震撼云霄的最強音。
血肉的怪物化成了一頭野獸,在管風琴前無比專注,比獵食動物還要認真地催動著音符,終于在教堂中展現出了無法想象的神跡。
“快跑!不要回頭看!”
忽然有一個人抓住了我的手,將我強行拖離了原地,結束了這場只有我觀看的神奇表演。
但我的眼中被扭曲的景象所包圍,眼前看見了破碎的萬花筒般視野,而堂皇的圣歌取代了詭異凌亂的奏樂,整座教堂似乎都被一陣圣潔的白光所照耀,亮如白晝一般。
背后的華彩綻放著,瞬間就把教堂近在咫尺的大門推到了無限遙遠的地方,極目望去也只能看到門所在位置的小黑點。
拉著我奔跑的人停止了奔跑,摘下帽子露出一張嚴肅的中年人面孔。
“羅德先生?”
我在恍惚中認清了他的長相。
“這里也失控了……你剛才做了什么!”
羅德的問話十分的嚴肅,帶著三分質問的語氣。
我搖了搖頭:“我只是問他這里發生了什么……”
羅德先生的表情瞬間就垮了下來,咬著牙說道:“居然真的是你……該死!你不應該出現的!”
羅德臉上那咬牙切齒的表情,讓我瞬間就想起了這個人本身也醞釀著陰謀,連忙掙脫他的拉扯。
“到底怎么回事!什么叫‘真的是我’?!礦石鎮到底發生了什么!!”
背后的圣歌越來越強烈,似乎就要化成洪水猛獸追逐我們這兩個落入陷阱的獵物。
羅德的表情忽然凝固了,用一種意味不明的表情看著我,仿佛打量著一個從來未見過的陌生人,開口說道
“你……回頭看看吧……”
回頭?
我詫異地看著他,剛才不就是他讓我絕對不要回頭嗎?為什么突然又讓我回頭看?
“去看吧……看來是我錯了……”
羅德先生的聲音極為消沉,圣光中面目朦朧的臉上,也透露出了深深的迷惑。
我緩慢地回頭看,就在一片光芒照耀的混亂視野中,我眼睛里的萬花筒終于漸漸合攏,變成一幅整齊劃一的畫面,所有的焦點都聚集在了一個奇異的存在上。
他莊嚴地立于露臺上。
他沒有面容,身高是常人的兩倍,穿著尖頭靴子,身披破爛的,色彩迷幻的長袍,兜帽尖頂上垂下一縷絲綢。
在我看來,有時他似乎背生雙翼;有時又似乎頭頂光環;有時從眼睛和口中吐出無限光輝;有時腳下綻放出荊棘燃燒的奪目火焰;有時在豪光中分化出三個明亮的光芒身影……
“這就是神嗎?”
我如癡如醉地說出這句話,兩眼都是迷醉之色,似乎即將把自我的意識都融入光芒之中,向偉大的光之王獻上最最偉大的信仰。
在這樣的光芒里,羅德先生竟然強行挪動了腳步,用超乎想象的意志驅動著身體,一步步走到了我的面前,用身體擋住了無限圣光的照耀,在這片光明的世界里制造出一片格外顯眼的陰影。
一種奇異的光暈似乎在它周圍舞動著,而他的眼里射出的光芒卻完全不屬于這個世界。而在陰影的襯托下,我才發現這些光芒并不是想象中的光之利劍,而是從瘦骨嶙峋的神明層層襤褸破碎的衣袍之下,蠕動著流淌出來。
只是這樣的流淌沒有塵世流水的沉重,反而異常的靈活,帶著一種絕非凡物的優雅。
“果然……你也看到了!”
羅德先生身上的衣服發出了一陣腐蝕沸騰的聲音,被光芒照射到的地方,外衣就像活物一樣被燒蝕殆盡,周邊的布料卻繼續向破損處蠕動著,補充那塊受損的衣物。
他的語氣中既有釋然,又有擔憂,卻猛然轉過了身體,認真地,一字一句地對我說道。
“馬上拿出最厲害的手段!不然我們都會被埋葬在這里!光之王已經降臨了,我只能阻擋他片刻,只有更高位的存在才能擊破牢籠……”
“可是……可是我沒有別的手段……”我猶豫著說道。
羅德先生在震耳欲聾的圣歌中,大吼著說道:“不可能……既然你能死而復生……那你就一定超越了他的權柄!不是他選中你,而是你選中了這里!”
不是他選中我,而是我選中了這里?
這句話像是雷電擊破了天上的烏云,也擊碎了我心里的迷惑。
沒錯,我能來到這里并不是有什么偉大的神靈庇佑,而是兩個無良的老頭子在背后操縱。這一點我比誰都要清楚!
而這兩個老頭背后站著的,則是那位沉睡在時間與空間盡頭的恐怖存在——“最終災禍”!
如果是它的話,應該有能力幫助我離開這處空間!
我扯開衣服,露出了身上的模因烙印。古怪形狀的刻印瞬間變得滾燙,幾乎要化成巖漿從我的身上流淌出來,但是我咬著牙忍住了逃跑的想法,直面著面前的光芒之神,一步也不退。
而羅德先生轉動著手上的一枚舊戒指,瞬間在場上掀起了一陣腐朽而陰冷的怪風。這股風的味道是如此不潔,讓人聯想到了誕生在黑暗混沌與無垠黑夜中,盤桓于深海浩劫之間的恐怖存在。
充斥世界的光芒在不潔的海風吹襲下,出現了一陣光芒不穩定的抖動,似乎被這一股惡風影響了前進的腳步。但是蠕動著的光芒迅速蔓延,化成鋪天蓋地的大網,時刻準備趁著惡風盤旋的間隙,徹底突入這一片空間。
隨著羅德先生轉動,那枚黃銅戒指的顏色越來越黯淡,一層層肉眼可見的銅粉也從戒身上剝離,化為空間里的微塵。
光芒越來越靠近,終有一條光線碰觸到了我們所在的位置,悄然纏上了我們的雙腿。
但下一刻,一道黑暗而純粹的蟲洞像是黑玫瑰一樣,在我們面前綻放開來,顯露出一個寂靜而浩瀚的不明空間,瘋狂吞噬著這個空間的光線,毫不留情地撕扯著看到的一切,那態度似乎誓要將這個世界的殘渣都吞噬一空,只剩一首無人知曉的歌,靜靜唱到了結尾。
“畢宿星的歌無人聽曉
國王的襤衣隨風飄搖
歌聲默默地消逝在那
昏暗的卡爾克薩
我的靈魂已無法歌唱
我的歌像淚不再流淌
只有干涸和沉默在那
失落的卡爾克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