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格拉爾是一個周邊極為空曠的據點,據我猜測,這里曾經是星球上某個文明的航天發射基地。
這里有著臨近沙漠性氣候,地勢平坦,人煙稀少,全年少雨的重要特點,擁有常年穩定的晴朗天氣能夠用于發射。但更重要的判斷依據,是這里仍未破壞殆盡的航天基礎建筑,和一架剛剛沖破云霄的近地軌道飛行器。
這艘飛行器呈Y字形,倒鉤的雙翼維持著機體的平衡,尾部正噴射出靛藍色的能量流,迅速升空狂飆而去。
在閃耀都市的時候,我就和父親坐過這種用于裝載貨物和運輸人員的“飛躍”級飛船。
它實際已經有了宇宙飛行能力,但是續航方面較為薄弱,狹小的船艙只能最多容納3人,長途旅行既時不舒服也不寬敞,唯一的好處就是機動力強,能有效躲避導彈系統的攔截。
這艘“飛躍”級運輸船,明顯經過了改裝,增加了兩門激光炮和突出的腹部投彈口,特意加強了戰斗能力。
能坐這種飛船的,想必也是不小的人物。
真正的小人物和一次性的空天突擊隊員,都是坐著有去無回的降落艙出擊的——比如說我。
咳咳,感覺有被冒犯到。
而更高處,我能看到一架停泊在大氣層外的飛船,正打開腹部的出入艙口,接引這一艘返航的飛行器。
真是壯觀啊。
地上蕓蕓眾生的庸庸碌碌,和這些太空中往來馳騁的天外來客相比,真的是渺小異常,也難怪宇宙文明生態學中,流傳著那句“太空以下皆是螻蟻,不入星際終為土灰。”
這一艘飛船,即將奔赴新的旅程。
他們的下一站是浩瀚的星海?還是蠻荒的氣體星球?又或者是繁忙的星門空間站?清冷的終焉星團?真是讓人遐想萬分啊……
等一下……飛船?!
“等等我啊!快帶我走!”
猛然反應過來的我,飛奔向那艘消失于天際的巨型飛船,卻只能看到那艘飛船消失在了宇宙里,只留下天空中一道淡淡的白煙,證明著它存在過。
我找到光頭男時,他果然正站在空曠場地上看著天空發呆,邊上圍著一圈恭恭敬敬守衛一旁的人。
在更外圈,還有這一兩千人的圍觀隊伍,正層層環繞著光頭男所在的位置,敬仰無比地看著中心的領袖。
當我想要靠近時,立馬被他身邊的護衛隊們用身體擋住攔下。
一開始我還想要喊他,結果發現聲音完全被邊上的狂熱信徒蓋過了。
他們就像是機場外流著淚、啞著嗓子、表情歇斯底里,臉上寫著“專業”二字,拿錢辦事的職業粉絲,也跟我一樣想要靠近光頭男,卻也統統被護衛隊攔下。
面無表情的護衛隊組成了人墻,用一種狂熱度不亞于瘋狂粉絲的表情,盡量平靜地勸說著接近者:“不要再往前擠了!薩達導師正在冥想!這里需要安靜!”
我的前面是護衛隊,后面是狂熱粉絲,瞬間陷入了左右為男的窘境,只好大聲和他解釋道:“拜托了!讓我過去下!我和那家伙認識!不信你去問問!”
護衛隊面無表情地回答我:“好的我知道了……不過你這招太老套了,一天里至少有有一百個人這么說——喏,聽聽邊上幾位的理由是不是更新鮮?”
我側耳傾聽,果然聽見邊上有個疑似天行者的老爹在喊著:“我是你爸爸!我是你爸爸呀!”
另一個一看就是燒糊涂的讀書人喊著:“沙福林大人昨天托夢給我了!說你是天兄我是天弟,我們是異父異母的親兄弟啊!”
還有一個男的連臉都不要了,也有可能是偷吃膠鞋齁著所以嗓門比較粗的女人,正大喊著“我懷了你的孩子!你要對我負責!我要給你生孩子!”
守衛隊冷眼看完對我說道:“自從大家聽說薩達大人在找人之后,就會有這么一大群人來試圖蒙騙接近。我們保守估計,薩達導師每天都憑空冒出幾十個父母,百來個親戚,上千個朋友、熟人。你覺得我會讓你進去嗎?”
……這種父母的繁殖速度,簡直是蝙蝠俠狂喜。
看了我一眼后,剛才還公事公辦的守衛忽然樂道:“喲,看不出你的消息還挺靈通,從哪兒知道導師是要找手上有裝甲的人呀?”
混蛋!這家伙明明找的就是我啊!
但和身邊這些厚臉皮的家伙相比,我的手段確實太過低端了,就像一個被關進了精神病院的普通人,再怎么喊我沒瘋也扭轉不了局面。
為了證明身份,我也只能亮出我的身份了。
我忽然義憤填膺地亂吼亂叫,猛然開啟了蓄力模式,將身邊擁堵在一起的人瞬間推開,在混雜的場景里清理出了一片人仰馬翻的空白區域。
“快攔住他!”
守衛隊發現了這里的騷亂,看見了一個人沖破人墻阻攔后,正以勢不可擋的方式沖向了光頭男,身后還帶著一群居心叵測的野生親戚,場面瀕臨失控。
于是更多的守衛集結著,沖上來試圖阻攔我。但是在蓄力模式之下,全場沒有一個人能夠阻擋我分毫。這場面就像一個所向披靡的四分衛持球跑進對方端區,即將表演了一個漂亮的達陣!
守衛隊驚慌失措地想要調集更多的人前來,阻擋我前進的勢頭,但直到最后,他們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我靠近了他們心中的導師,隨后……
不小心一掌將光頭男拍飛了出去,撲街后一動不動。
“襲擊!是襲擊!為導師報仇!”
全場猛然安靜了下來,不管是守衛者還是朝圣者都沸騰了起來,一種絕望的情緒瞬間就感染全場,終于引發了一場更加激烈的暴動,而目標直指我的位置。
糟糕,勁兒使大了……
光頭男不會就這么gg了吧?
我看著周邊像潮水一般涌來的人流,發現自己就像驚濤駭浪里的孤舟,在擁有絕對優勢的人數面前,個人的存在竟然如此渺小。
這一刻我忽然明白了克里歐所說的,不明襲擊者漫山遍野攻擊巨河部落據點的場面,這是多么的令人震撼且絕望。
情況不妙,不如先跑吧!
這么多的人換算成豬肉都能壓死我,直面挑戰明顯不智。
邊上的守衛隊連忙扶起倒地不起的光頭男,激動地喊道:“薩達導師!導師你沒事吧?!”
我正帶著一群追兵在航天發射場的空地上遛彎,險象環生地躲閃著他們的追捕,希望光頭男趕緊醒過來,證明一下我的身份。
但是光頭男被扶起后,第一句話是:“啊……好疼……”
第二句是:“我是誰?我在哪兒?今晚吃什么?”
快醒醒大清已經亡了!天皇也已經投降了!
“混蛋,還不快來救駕!”我領跑在前,朝著光頭男的位置大喊道。
身后的守衛還在怒罵道:“該死的兇手!你就是個無恥的兇手,竟敢在襲擊后對大人不敬!受死吧!”
但是沒想到遠處的光頭男聽見了我的聲音后,忽然從恍惚的狀態里解脫出來,激動萬分地喊道:“這聲音……是大人嗎?!全部給我停下,這是沙福林大人真正的使徒啊!”
話音剛落,追趕的人立刻停步,全場的人都將目光投向了我,眼神里混雜了敬仰、期待、震驚、恐懼等等復雜情緒,呆立當場彼此面面相覷。
那一刻,我腦海里響起了“三年之期已滿,龍王回歸,不再隱忍”、“不到萬不得已,不得暴露我的身份”、“反了,蘇家贅婿敢噬主了”、“四大家族,彈指可滅”等等亂七八糟的聲音,似乎有千言萬語在嘴邊徘徊,呼之欲出……
但最后,千言萬語都匯成一個耐克標志的笑容。
“大人!您終于來了!”光頭男神情激動地對我說道。
我一臉不滿地說道:“大什么大?人什么人?你在這里當土皇帝的時候,心里還有沒有我這個大人啊?你在這里裝神弄鬼給我臉上抹黑的時候,腦袋里有沒有一點集體榮譽感?”
越說越氣,我使勁一拍桌子,“這個月加急名單上有你,自己去領花生米吧!”
光頭男聞言一哆嗦,連忙解釋道:“這個不能怪我啊大人……”
我把眉毛一挑:“不怪你那怪我咯?罪加一等,出去槍斃個三分鐘!”
光頭男顫抖著說道:“不……不是……不是那個意……”
我眼睛里兇光大盛:“還敢否認罪名?你這叫對抗組織知道嗎!玉米曉夫同志說西伯利亞的土豆熟了,你去那里好好反省吧,什么時候披香殿里的狗吃完了面山,雞吃完了米山再回來!”
發泄了半天的怒火,我才開始聽他的解釋,并在光頭男零零碎碎的描述中,我知道他身上發生了什么。
在離開綠洲貿易區之后,光頭男確實拿錯了地圖,跑上了相反的方向走入了沙漠。
但幸運的是,他遇上了一支從綠洲貿易區離開的商隊,并且好心地帶他走了大半個路程,直到被趕出商隊獨自流浪。
而被趕出的原因,并不是光頭男偷奸耍滑、違反紀律,而是他在路上逐漸出現了異常。
光頭男說,這些都是他聽商隊的同伴們轉述的,他自己卻沒有任何的記憶。
比如一開始,他會在凌晨時出現夢游現象,獨自跑到野外注視星空,兩眼空洞地持續兩三個小時,直到守夜的人找到他,光頭男才大夢初醒地回過神。
后來,他神游的狀態越來越頻繁,從早到晚都處于不穩定的出神狀態,經常在地面上寫著沒有人能解讀的符號,嘴里也不停念著晦澀難懂的語言,似乎試圖與看不見的生物溝通。
再后來,他開始見到人就說一些無法言明的理論,其中包含著不知名星系的天文、立法、宗教、哲學等知識。在他語速極快的敘述中,還會夾雜著連自己都不明白的奇怪詞語。
最后被趕出商隊的導火索,是因為商隊首領猛然發現,他手下的成員之中,居然就流傳起了一種不明的信仰。這種信仰往往靠一個眼神、一句短語就能觸發信徒的狂熱,隨后就老鼠一般回到地洞里,警惕萬分再不交談。
而這一切怪象的源頭,就是越發怪里怪氣的光頭男。
據說最瘋狂的一次,是他一整天都頭戴著做飯的鐵鍋不肯摘下,不停宣稱一種來自宇宙深處的巨大惡意已經盯上了他,并向他腦袋里灌輸著各種令人崩潰的知識,試圖用群星間的恐怖摧垮他的理智……
“等一下!你現在明明看上去很正常!”
我迅速指出了他話里的漏洞。這家伙說得這么玄乎,結果見面還是跟二愣子一樣,完全沒有變化嘛。
光頭男苦笑道:“大人,我自己也不太清楚發生了什么。從離開綠洲貿易區開始,這情況就不斷加劇,但是來到這塊土地后,我發現自己就恢復了很多,那種不明的聲音也漸漸削弱了……”
我瞬間露出羨慕的表情:“那看來你病的還不重,謹遵醫囑吃藥還有救。”
害,不過是小場面,這種病我得了很久了!
我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我的情況比你嚴重多了!每天腦子里都循環著鬼畜的畫面和聲音,最近還老有一個自稱烏仁吉的漢、滿、蒙、回、苗、壯、彝、白全科醫生要喂我吃伸腿瞪眼丸,真是太嚇人了……”
光頭男一臉神秘的表情看著我,小聲問道:“大人……這就是獲得力量的代價嗎?”
我點了點頭頭:“嗯,這就是你的命運,終將落發為禿。”
光頭男的表情瞬間從神秘變為便秘。
他嘆了一口氣,摸著腦袋說道:“大人說到這個,我差點被折磨瘋的時候,就是靠默念您教給我的經文對抗的,只有這樣我才能緩解幾分痛苦。”
隨后光頭男說起了一個更神奇的事情。
現在的他,還是時不時會陷入呆滯、思索,聽到來自天外的聲音,但是這些聲音趨于規律而平穩。在他差點墜入瘋狂,最后流浪到草原的北部時,他卻忽然覺醒了一種奇怪的能力。
在某種經文聲響起時,他所說的話都會被聽眾奉為圭臬。也是因此,在他目睹了小部落餓殍遍地慘狀時,忍不住說了一句“你們為什么不反抗”,這些饑民竟然真的追上了征糧隊,赤手空拳地襲擊了全副武裝的部隊,并且打響了反抗壓迫的第一槍。
“你現在有靈感嗎?說一句我聽聽看?”我好奇地說道。
光頭男點了點頭,閉上眼睛感覺了半天,最后苦著臉說道:“剛才會見飛船訪客我還能聽見的,但是被大人你撞了一下之后,我就完全聽不見了……”
“飛船……對,你為什么不把飛船留下來!”
說到飛船我就氣不打一出來,剛才要是把飛船留下,我不就能找到回去的辦法了嗎?
這么好的機會竟然被這個激活浪費掉,真是氣得我突發性蛋溢血!
但是光頭男連忙說道:“大人,不是我不記得您的吩咐,而是這些人很危險呀!”
他手舞足蹈地比劃著:“那些人說是來自星盟的艦隊,前來追查傳言中的‘遠古’威脅的。他們污蔑您為污染宇宙的黑手、吞噬文明的惡魔,一旦發現就要用對星級武器徹底摧毀的宇宙通緝犯!”
我聽完汗毛倒豎,連忙問:“那你怎么回答的?”
光頭男狡黠地一笑:“我告訴他們這沒有什么‘遠古’威脅,這些話一定是那些星際海盜們的栽贓,請求他們查清真相。然后他們就暈乎乎地走了,還留下來了一堆裝備補給我們,要支援我們的光榮反抗!”插pte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