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米機械集群確認召回了嗎?”
已全部撤回,目前感染數,對生物體的影響將會持續一段時間,直到新陳代謝排除所有的損傷組織。
“……知道了,把周圍的監控畫面投放在屏幕上。”
在沙隆·白石接管了這之后,已經能夠對整個系統進行直接操作,相當于是系統本身,對于內部功能開發也非常深入。
比如它利用無孔不入的納米機械集群,形成了散布在整個科里洛圣山地區的監控設備,再運用納米機械上微型傳感器組成昆蟲復眼般的效果,能完全不考慮阻擋和隱蔽,甚至可以觀察到別人的身體內部!
所以說,對于這樣的太空技術來說,武器化是最愚蠢的使用方法了!像是這樣搭建超乎想象的網絡,才是正確選擇。
在沙隆·白石的幫助下,我瞬間就看到了山腳下的場景。
納米機械集群造成的肌纖維納米機械感染(變異)和感官納米機械感染(變異)本就是沖著生物圈滅絕式清洗去的,幸好感染時間不長,感染狀態在中度居多,恢復的速度比較快。
如果像薩卡姆他們這些,進入過嚴重狀態才中止感染的可憐蟲,對于身體的損傷就是不可逆轉的,會緩慢進入基因失活的情況。基因失活是堿基序列中的某個或某些堿基沒有活性但依然存在,不能被正常翻譯,屬于無法治愈的疾病。
即便是在太空中,類似的情況也只能靠注射基因調整藥劑維持,代價就是隔一段時間要注射一支造價昂貴的基因調整藥劑,不然就會因為基因崩潰死去。
而最不幸的就在這里。
這個用藥是無法根治的,但吃了藥就暫時不會死。因此只能不停依靠基因藥來維持——這世上除了窮病,本就沒有絕癥。
部落的殘兵和銳視同盟的部隊損失慘重,所有人都縮在塹壕中渾身顫栗,剛緩過一絲來,樣子像極了毒癮發作的飛行員,只剩下格雷還握著武器據守在最前線。
從納米機械返回的熱成像來看,他身上散發的熱量宛如日珥噴發般耀眼,靠著極為迅速的新陳代謝強行壓制了感染癥狀,承擔著最后的防衛工作。
不管在什么樣的逆境中,格雷似乎都不懂得退縮。
但他這樣做意義不大,因為對面的人有一個算一個都躺倒了。后期介入的八個勢力,如今全部武裝都癱瘓在地,面露痛苦之色地艱難呼吸著,和我邊上蝎子亞坎部落的薩卡姆酋長一個表情,豆大的汗珠不停從面部滑落。
屠殺小隊雖然沒有痛覺神經,但是納米機械感染不會因主觀因素而轉變,反而因為缺乏痛覺神經反饋異常,導致他們沒辦法依靠排異反應減緩感染——原先這些功能依靠大腦植入的戰術芯片完成,如今已被納米機械集群徹底摧毀了。
另外的阿伊姆人類聯邦、安德納瓦拉、鋼鐵聯盟等也大同小異,全部失去了戰斗力。破壞向來要比建設容易,這十幾分鐘的損傷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徹底痊愈。
美托帝國派出的士兵稍微好一點,他們身體里有大量植入的人工器官和特殊改造,導致可以被摧毀的生物質不太多。
但這并不意味著他們不受影響,因為他們中改造了心臟這類重要器官的士兵,瞬間就原地去世了……
“貝特霍爾德呢?快找出他在哪里?!”
罪魁禍首沒有找到,就讓我十分地不安。從他欺騙薩卡姆執行這個大屠殺式的計劃開始,就已經犯了足夠槍斃三百年的反人類罪,還是不得減刑、遇赦加等的程度。
從算計別的部落保全自己的絕戶計,到現在差點清洗了整個生物圈的生命,他所做的事情邏輯嚴謹、手段高明,偏偏極度滅絕人性到違背常理的地步了。
但就是讓人搞不清楚,他到底站在哪頭的?川建國同志整活前,好歹還懂得喊一句讓米粒尖再次偉大,而這家伙……不會真的是三體人的間諜吧?!
貝特霍爾德已發現,目前正在‘阿特拉斯’星球引力調諧裝置內部。
“果然又要整活!你能不能讓納米機器人上去弄死他?他一日不除我寢食難安!”我咬牙說道。
但沙隆·白石的回答卻令我失望。
抱歉,馬庫斯先生。我掌握的“阿斯特拉”行星生態管理系統,無法對權限用戶進行攻擊操作。按照系統用戶協議,我甚至還必須保證用戶的生命安全,修復他身上的致命損傷。
我失望地捶了一下控制板。
沙隆·白石掌握了這系統,就類似于化身為機器,而在智械危機后所有機器都必須嚴守機器人三大定律,服務而不得傷害本機用戶。
最可恨的就是,貝特霍爾德的信息碰巧就在這個系統的用戶名單中……
等一下!
這根本不是巧合,而是他算好的吧!
他身受重傷負責裝死騙我,而薩卡姆負責開啟機器,這些納米機器人就能被釋放出來,快速治療他的傷勢!
如果不出意外,這個世界在這場劫難中能活下來的,除了失蹤多年生死未知的賢王酋長,這就只剩他這個狗管理了!
這家伙……難道是想要當新世界的卡密?
“沙隆·白石,我還有多久能回到地面?”
26分13秒。
“有辦法連接上貝特霍爾德所在的位置嗎?”
該系統不支持虛擬影像對外傳輸,但我可以用納米機械集群搭建杜比數碼環繞聲系統,實時傳輸您的說話聲。
父親平時到底是拿這個數據終端做什么的啊!
為什么對這種完全沒有意義的技能如此熟練啊!
“……那還不趕緊的啊!我給他來首火紅的上艦長……薩日朗!”
冰天雪地之下,貝特霍爾德艱難地在雪地里行走著,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山峰走去。
這里的氧氣稀薄,氣溫極低,大風呼嘯,對于這一個大病初愈的老人來說,是一場難以想象的死亡之路。
納米機械集群治愈了他身上的內外傷,阻止了傷口的出血和感染,但對于嚴重受損的肌體來說就像是加筑了一層保護而已,內里缺血和機械損傷并沒有痊愈。
如今他的狀態極為虛弱,納米機械甚至需要主動往他肺里搬運氧氣,修復凍傷的細胞,才能避免系統最后一個授權用戶猝死在雪地里。
我看著量子屏幕上的他,臉色蒼白地往前走著,氣喘吁吁,眼神卻無比堅定,完全不像是一個剛剛犯下屠殺罪行的瘋子。
“停下吧,貝特霍爾德,你還來得及收手。‘阿斯特拉’行星生態管理系統已經被我控制了,你已經沒有底牌了!”
我的聲音忽然憑空響起,但貝特霍爾德只是愣了短短的時間,就對著空氣露出了疲憊的笑容。
“我就知道這個難不住你,在你們這些太空來客眼中,我們一定不比猴子高明多少吧。”
……不,其實我差點就死在你的手里,要是猴子都像你這么老奸巨猾,那么這本書的下一卷主題就是人猿星球了。
我心里這么想著,嘴上卻不能露怯。
“明白就好,你所仰仗的一切在我眼中毫無意義,趕緊放下槍投降吧!只要您能夠交槍投降皇軍,保證你一輩子榮華富貴,金票大大的啊!”
我說著不著四六的話,反正也不怕他代表黨代表人民槍斃了我這個叛徒。
但是貝特霍爾德的表情露出了一絲的向往之色,忽然問道:“你們在太空一定是了不起的勢力吧?當我派人拉攏美托帝國、安德納瓦拉時,他們聽說了‘遠古’集團的名字后全都如臨大敵,而阿伊姆人類聯邦、特希恩亞都斷然拒絕夾擊你們的計劃……”
他不小心踩到了雪下的一塊石頭,身體踉蹌了一下摔倒在雪地里,竟然就這樣狼狽地躺在了雪中,向往又有些自嘲地說道:“讓敵人畏懼、讓盟友尊重,真是一件幸福的事啊……部落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等到這天……”
我忍不住吐槽道:“你差點就將所有人都化為橙汁,居然心里還有個強國夢?”
貝特霍爾德一臉嚴肅地說道:“你不懂的……天災人禍不是我們的敵人,無知才是。納米機械在一千年親就改造了這整個世界了,而我的祖先們卻把這些看不見的東西,當成了圣山的詛咒敬畏千年,差點就守著這個秘密一起滅亡……”
他用手撐住地面想要站起來,蒼白的臉上顯出一絲不健康的紅色,“其實就算你不阻止,我也會主動關閉這個生物圈清洗……我只是想要借機削弱草原上的敵人,并沒打算讓部落也一起陪葬……你無非是讓它結束得比預想早了一點……畢竟老夫也不是什么惡魔……”
我猛然喊出聲:“所以你才故意把這些勢力的武裝招惹過來的?!”
貝特霍爾德還在和老邁傷痛的身體較勁,語氣中帶著一絲的無奈:“他們早就想把部落從這里趕出去,霸占這片美麗的草原了。就算我不招惹,他們就不會來了嗎?哈哈……他們太瞧不起我們這些原始人了,以至于靠一些簡單的挑釁、沖突、利誘、哄騙、離間,他們就迫不及待地要找我們算賬了……”
我臉色難看地說道:“你快點放棄吧……這樣除了一條絕路你什么都得不到!”
貝特霍爾德聽到這句話,竟然低吼一聲,慢慢地撐起了蒼老的身體,再一次屹立在冰雪中。
“放棄?為什么要我們放棄!!”
他灰白的須發怒張著,對著根本看不見的我吼道:“這些入侵者無時無刻不在欺負我們!準備趕走我們!想要我們死!部落就這么該死嗎!我們也是從太空降落的一員,我們的祖先創造了這個宜居的星球,我們是這片土地理所當然的主人!”
他的吼聲引得空氣隱隱顫抖,遠處的雪山都似乎有積雪被震塌,引發了一場規模不小的雪崩。
我的心里靈光一閃,但按耐住了殺他的沖動。
“都是過去的事了,你們這一千年的技術倒退是不爭的事實……”我誠懇地說著,“在千年后日新月異的時代里,你所堅持的應許之地毫無意義。不入太空皆為螻蟻,沒有人會承認虛無縹緲的所有權的……”
貝特霍爾德對我泄氣而冷酷的說法不屑一顧,他艱難地掌握了一會兒平衡,又邁著堅定的步伐往山上走著,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堅定。
“或許你說的對,但是我們還有最后機會……我知道祖先的寶藏不是一蹴而就的捷徑,而是努力攀登的階梯。圣山就是最好的機會,部落一定會重新崛起的……”
天真。
“阿斯特拉”行星生態管理系統是一個很好的東西,能夠左右這個星球的生態環境,但也可能導致部落遭到來自太空的襲擊。
像是褐池部落,他們由于弱小連糧食種子都無法保有,部落又怎么可能獨掌神器?
而“阿特拉斯”星球引力調諧裝置,聽名字也只是一個調節星球引力的設備,更不可能有什么逆天的作用吧?
“如果你還在的話,就陪我這個老人聊聊天吧。”
在沉寂片刻后,反而是貝特霍爾德主動向我搭話。
“我跟你講個故事。”
我沒有再答話,而冰天雪地中的貝特霍爾德恍若未覺地敘述著,只能看見嘴里的白霧有規律地呼出,為行走增添更大的困難。
傳說大地上還沒有人類的時候,有兩個神明降落在這個星球的大海中。
兩兄弟沉浮了十個晝夜之后蘇醒,才從海中游出,走到了一片草原背靠背坐下,一起對著蠻荒的大地皺起了眉。
哥哥阿特拉斯說,這里并不適合我們生活,還是離開這里吧。
但疲憊的弟弟阿斯特拉說,這里只是暫時不適合居住,但我可以將這變成我們的家園。
說完,弟弟阿斯特拉施展了神力,將地表的毒氣和毒汁深埋在地下,將邪惡的生物驅趕到了暗無天日的洞穴中。
哥哥阿特拉斯深受鼓舞,也會揮舞著雙臂,將星球周邊混亂的星體重新調整排序,讓海洋和大汽變得平穩規律。
弟弟阿斯特拉說,這還不夠,我想讓生靈重現在地面上。
于是兄弟兩人一同抖動起了身體,無數的寄生蟲掉落成為動物,皮屑掉落成為植物,一同化為了大地上棲息的種群。
人類也是其中一員,作為吸取過神明血液的跳蚤,他們成為了當之無愧的神血后裔,掌管著大地。
哥哥阿特拉斯說,我也要給這兒一份禮物,比如智慧、富饒和勇氣。
但弟弟阿特拉斯卻沉默不語。
當哥哥阿特拉斯轉頭時,才發現疲憊的弟弟保持抬頭看著天空的姿勢,已經化成了一座山巒并陷入沉睡。
于是哥哥將禮物藏在了星辰的背后,背靠著弟弟也睡著了,他準備在下一次蘇醒的時候再繼續這段對話,將禮物送給地上的人類。
“這個故事是不是很有趣?”
貝特霍爾德斷斷續續地講完了這個神話。他又一次喘著粗氣地放緩了腳步,因海拔而越加稀缺的氧氣嚴重阻礙了他的登山,但是他不能停下,因為一旦停下腳步,他就沒有上次的好運氣能再次站起來了。
我從這個神話中聽出了很多東西,但是想了半天,忽然猜到貝特霍爾德肯定也想到了,所以只字不提。
“確實是很有趣的故事。”我回答道。
他咧嘴笑著,“我小時候就喜歡在睡前,聽完故事后問我的父母,哥哥阿特拉斯什么時候會醒過來,什么時候能把禮物送給我們?是不是到那時候我們就不需要天天餓肚子了?但父親就會打發我去睡覺,然后翻身出門打獵,在第二天清晨沾著露水回來,還帶來了糊口的獵物。”
他的表情慢慢地變得有些凝重,“但是有一天,我和母親等了一整夜都沒等到他回來。后來族人告訴我,父親打獵也遇上了其他勢力的武裝,沒能逃脫。至于是被打死、被俘虜還是被賣到城鎮當奴隸,就誰都說不清楚了……”
“……節哀。”
我在心里嘆了一口氣,不管這個故事是不是真的,但我很能理解一個父親對以家庭的意義。
貝特霍爾德努力往前走了兩步,“讓你見笑了,老頭子就是容易啰哩啰嗦……如果你愿意聽,我還可以再說兩句。”
“父親不見后,我們的日子過得很苦……餓肚子成了常事,挨打挨罵也沒辦法避免……呼呼……直到那個男人忽然出現,笑著告訴我這個神話有另一個版本,如果成為他的學生就誰給我聽……”
貝特霍爾德喘著粗氣登上了一塊大石頭,“他告訴我這個禮物一直都在,只是我們現在還拿不到。我問他,那為什么哥哥阿特拉斯不給我們?”
“他說,阿特拉斯的東西就在那里啊……”
只見貝特霍爾德站立在雪峰之上,抬頭望著湛藍天空,忽然從脖子上解下一個吊墜,猛然捏碎。碎片混合著血液從他的手掌上滴落,慢慢地滲進潔白的雪地里,留下一道猙獰的腥紅痕跡……
這是早期版本的生物解碼器,可以重新編譯權限因子。
“貝特霍爾德!你要做什么!”
我猛然就發現了他的異狀,立刻用最大的音量在雪原上喊著——這是我所能用的最后手段了,沒想到又被這個老混蛋用幾句話牽著鼻子走了。
杜比數碼環繞聲向著四面八方擴散,巨大的雪崩從高原奔騰而下,隆隆欲裂的震蕩中轉瞬即至,眼看就要吞沒貝特霍爾德的位置。
“那個男人當初沒做到的,今天就要做到了……這個世界需要的不是神奇的糧食、強大的武器、繁榮的人口……而是觸摸藍天的機會啊……”
說話聲斷斷續續,而那一瞬間貝特霍爾德腳下的土地坍塌,瞬間就吞沒了他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