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天象變化,巨大的環形飛行器再次爬升到了云層高度,平齊與昏暗如墨的濃虬雷暴云,豆大的雨滴被旋風刮動,撞碎在幾步之遙的厚壁玻璃上,發出噼里啪啦的噪音。
“馬庫斯,你還沒到擔心那些的時候。”
羅德先生指著外面的海島說道,“與其杞人憂天,還不如花點心思觀看一下,窗外那系統無可匹敵的絕景。”
一陣熟悉的空間結構震動,整個飛行器似乎每個零件都在搖晃顫抖,隨后視網膜就接收到了刺激的火花,那是不可見的電子被加速碰撞后,投射到視界里產生的詭異閃光。
不管重復幾次,我都無法熟悉適應靜電遍布的環境。
那顫抖于毛發間的電弧上下飛舞的景象,宛如太陽表面無序噴射的日珥,而光影交織的混亂則構建出了更多的幻象,逐漸從冰冷堅實的現實世界浮現出來,模糊而穩定地持久存在著。
我仿佛看見島上有無數的觸手,纏繞成詭異翅膀在扇動。
而更讓我驚奇的是,眼前幻象的確在某些方面有些熟悉。因為視野中所有那些不同尋常的部分全疊加在那些尋常見到的、地球的景象之上。那就好像是坐在劇院里,看著電影投影到一塊事先繪畫過的銀幕上一般……
“仔細看窗外。”
羅德先生的提醒打破了我的聯想,也讓我終于趕上了這次千載難逢的轟擊。
在我無法辨認的微小至極的層面上,有一顆粒子被加速到了極限,圍繞曲線加速器進行了無數次繞動之后,終于賦予了難以想象的能量,沖向既定的軌道。
沒有硝煙、沒有火舌、沒有爆炸的燎原烈焰,下界的島嶼就猛然變化了。
碎裂的巖石和飛濺的淤泥被徹底掀翻,露出貼近海平面的底層地貌,從白堊紀沉積至今的泥土終于露出了重見天日的獰笑。
環形飛行器能量再一次陷入低谷,兼顧傳統和新穎的帆動力系統,重新開始運作,維持著巨大機械的浮空狀態,猶如聚合了無數細小翅膀的銜尾孑孓。
第一次轟擊的幾分鐘后,第二次轟擊就開始了。
幾乎沒有顧得上讓系統恢復,羅德先生面上擔憂的神色再一次籠罩了起來,甚至直接拒絕了前來抗議的小斯派羅的面談要求,強制環形粒子加速器繼續工作。
“羅德先生,你其實可以考慮放慢節奏的問題,畢竟飛行器墜落了咱們都沒有好下場。”
凱伊從窗戶向下看了一眼,可能是想起了自己深處數千米高空之上,面色有些猶豫地建議道。
但羅德先生的回答非常堅決。
“我們沒有時間,保持不動也只是為了爭取時間。所有人都認為,只要我們身處人類智慧結晶造物,我們就非常安全……”
他有些壓抑地握緊拳頭,“還要再快!知道嗎,我們在和一個讓人毛骨悚然的世界打交道,而在那里我們幾乎無依無靠……所以,要快!”
第二道轟擊,再一次將傳說中量子狀態的末日核彈大量引爆,浮末漂飛的海水倒灌入了這個海上空洞,形成了一處倒懸的龐大漩渦,每分每秒都在瘋狂吞入著物質,隨著暗流消失在不可渡測的深淵中。
但這次,周邊的風暴突然猛烈了起來,混合著飄揚的煙塵水汽直上高空,一場曠世難逢的巨大雷暴,似乎正在這處海面上驟然形成。
我悚然而驚,剛才的兩次高能粒子轟擊,似乎敲開了地獄三頭犬看守的深淵大門,即將驚醒地底沉睡,且永恒囚禁著的非人泰坦……
但這時,小斯派羅突然闖入了了中控指揮室,身后還跟著一群束手束腳的警衛。
“羅德!”
他的臉色非常難看,口氣卻一如既往地討厭,這或許也是他不忘初心的表現吧。
“先知號出現了損傷,我們必須馬上離開這里!我們必須馬上停止后續計劃!”
在這個巨大載具上,羅德先生的權柄明顯高于眼前的富家公子,因此船艙依然遍布著一種陰沉而又不祥的紫色光輝,隨著電流運轉時,一切都會發出噼啪與咕嚕的突兀聲音,醞釀著最后一次的粒子轟擊。
“斯派羅,具體是什么樣的損傷?”羅德先生皺眉問到。
小斯派羅急道:“第二艦橋上發生爆炸,可能是有電阻器引發爆炸,幸好沒有人員傷亡,但火勢蔓延下去,一定會出大問題!”
羅德先生點了點頭,似乎對于情況隱約有點滿意。
“以你的權限,出發前一定看過搜索行動的文件吧。還記得K字無人轟炸機的打撈報告嗎?”
羅德先生的啞謎打了許久,“那些怪模怪樣的殘破機體在幾十年間,經常會從暴風眼中破風而出,像怪鷹般追逐著獵物……這些不是飛行員口中的怪談,而是因為因果混沌效應在擴大……”
“你是說……那些不明飛行器的目擊事件!?”小斯派羅經歷了一次瞳孔地震,
羅德先生點頭道:“那些五花八門的號稱大氣生物目擊、球形閃電遭遇、幽靈飛行器追蹤、僵尸艦艇事件,都不過是這個離奇物理現象的不同表現。”
“人類看不清楚,只能透過狹隘的猜測與想象來猜度,是因為透過軟弱無力的感官,我們總自認為能理解這個無限復雜的宇宙。然而像克雷文那樣的知能論信徒,卻已經知道另一些存在有著更加廣闊、更加強大、甚至能探知完全不同領域的感官,它們所看到的東西或許與我們所看到的東西有著天壤之別……”
所有人都聚精會神聽著羅德先生的呢喃,但明顯只有我眼中的幻象不斷加劇,再一次席卷而來。
我猛然先瞥見爆破形成的水下巨型地穴中,隨著暗流滲涌出來一個不可思議,又畸形丑惡的龐然大物!
在人類的審美,我或許可以稱它為碩大無朋的丑惡。因為短暫顯現的部分生有觸須,布滿章魚樣的眼睛。那些半不定形的柔軟軀體,部分生有鱗片部分滿是皺紋,以至于任何我所說出的東西,甚至都不足以描述萬一。
隨后在另一處,巨大圓錐體外形,長著平坦遲鈍的楔形爬蟲類腦袋的陰霾,猛然露出了真容。堆積在錐形身軀的上方的,是被漩渦狀的絲發所遮蓋的頭部——那些頭發,或者說胡須或是鬃毛,全然由粗厚纏繞的繩索狀物盤旋糾結而成,就像大量巨蛇或蠕蟲,在海水中搖曳……
透過美杜莎般令人不適的繩狀卷須,一對兇殘的蛇眼中混合著冷酷、非人的嘲弄和我只能形容為幸災樂禍的威嚇,緩緩靠近了潛近了這處深淵。
在伴隨風暴席卷而來的黑暗混沌與無盡夜幕中,顯現了某些令人嫌惡、污穢不潔,且非人類可以想象的恐怖,已經代表著憎恨與邪惡,試圖重返人間。
在別人無法窺見的視界里,恐怖的兩個存在于水底游弋著,發出了地動山搖的碰撞聲,宛如無數個海底火山瞬時轟鳴,卻始終無法沖出萬噸海水的覆壓。
恐怖的身形仿佛被巨大的鎖鏈捆住,永遠沉陷在萬古的死寂之中,無法踏出半步,卻徘徊不去得宛如夢魘,在靜視著島嶼下海床和巖體的分崩離析,盡數沖入黑暗的洋底……
是第三次轟擊!
雖然我對會讓人變橙汁的第三次沖擊心有余悸,但是不得不承認,在羅德不知不覺的拖延下,最終的轟擊已經悄然完成,我甚至感覺身體因為重力變化,而輕微飄浮了起來。
透過朝著南面的傾斜玻璃,我看見了黑潮島最后的殘余從海面上消失,奔騰的水流掩蓋了一切瘡痍,只留下昏暗涌動的汪洋。
和劫后余生的短暫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