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千年古城。
城夠古了,就會見很多人。
有些人會從城中經過,與那千年古城,便是過客。有些人會在城中住下,與那千年古城,便是久一些的過客。
但人卻往往不知道自己是過客,還以為自己根扎此地,是那城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但論那帝王將相,亭臺宮闕,又有誰真不算得是城的過客?
不過,趕路的王彪沒這么傲慢,他知道自己是過客。他趕著驢,押著車,帶著三人隨行,在那漫漫黃土路上,走成一個行腳人的形狀。
日頭,已被那洛陽城墻給吞了,唯剩得一點點余輝,沿著城墻蔓延,于昏黑天幕壓迫之下,如同那城墻在發出最后一道天光。
天光將盡,就是再趕忙的行腳人,也要找個地方落腳。行路難,行無光之路最難。幸得一城,可避天晚。
趕著驢,拉著車,王彪帶著手下向著城門去了。
行路,就要過關,一如人活著,就要過一道又一道的關。
那城門之下站著幾個衛兵,懶懶散散,歪袍斜帽。城門要關了,衛兵也該是時候回營房了,這時段,誰也沒了警惕,只剩下疲倦。
王彪帶著驢車隊走上前去,對著那幾個裝模作樣的衛兵作了個揖,口中喚道,“官爺!我們是從徐州府來的行商,這趟是給咱們宋玉林宋大學士送酒來的!”
官兵們早就疲沓了,思念著營中的火堆,對這不速之客并不高興。但職責所在,仍要一一勘察才能放行。
為首官兵走近那驢車,手里提著紅翎刀,對著車上的酒壇子漫不經意的敲敲打打,似乎心思也不在其中。見到王彪搓著手,臉上堆出笑靠了過來,那官差就提起了官腔問,“你說是酒就是酒?給我打開酒壇子看看!”
王彪一個眼色,手下人就打開了一個壇子,露出一條縫。一時間,濃郁的香醇隨風而出,引得幾個官差都紛紛咽了咽口水。
那官差正欲在說些什么,卻見那王彪走到車后,從中拿了一個小壇子,雙手奉上給了那官差,仍是笑著說,“官爺,您就趕緊放我們進去吧,天晚了,宋大學士府上還等著我們呢。耽誤了您幾位換班,也是小人的不是。這一壇子酒,就給幾位爺暖一暖身子,當是我們東家賠個不是。再拖著,酒香都要跑掉了。”
那官差接過酒,輕輕打開塞子聞了一下,臉上便綻放出陶醉。既然都是明白人,就無需再多說什么,放了這驢車進城。驢車進入城中后,城門便慢慢被關上,默示著這一天又和平地結束了。
王彪幾人在旅店中落下腳,給那驢兒喂上了草料,把小車放在院中,就叫來小二,要了兩斤牛肉,幾個小菜,拿出自己帶的干糧和酒水,慢慢開始吃喝。
城邊偏僻的旅店,總是沒什么聲音。沒有聲音,那就弄出一點來。酒過三巡,王彪四人也放松了心情,開始劃拳。一時間,“哥倆好”、“五魁首”、“六六順”夾雜著一些叫罵和哄笑此起彼伏,填滿這間空落落的旅店,補足了該有的活人氣。
歡飲時,過客與劃拳更配哦。
突然,一陣蕭聲隱隱傳來。這聲如如泣如訴,忽遠忽近。在這人跡罕至的時間和地點,這蕭聲似乎更顯得蒼涼與突兀。
王彪停止了劃拳,他手下三人也聽到了這聲音,放下了劃拳。他們停下手中熱鬧的酒杯,臉上不由得都露出了警惕之色。這時天色都已全黑,在這城根遠離大路之處,沒客是應該,有客是意外。而行腳商人,最怕的就是意外。
那蕭聲于墻角驟然而停,從旅店門外走進兩個少年人。
他們其中一個身形高大,器宇軒昂,文士打扮,手持長蕭,氣質使人贊嘆。
而另一人則身形瘦長,手持折扇,雖形貌也堪稱端正,衣著也算的是板正,但行路歪歪斜斜,手足飄忽,卻是英雄氣概一點都無。稱所謂“穿著龍袍不像太子”,沒內味兒。
那瘦長少年口中念叨著:“孟大哥,狗東子說的就是這里。”
那高大少年看到正在飲酒吃飯的王彪一行,就走上前來,抱拳行禮,開門見山,“幾位壯士,小子名為孟溯,冒失唐突,多有得罪,還望海涵。”
而那瘦長少年則直接拉了個板凳,跟王彪一行坐在了一個酒桌上,好不傲慢道,“那啥,咱也別說那么多客套話,我叫王大王,我就直接講,你們做不做買賣?”
王彪的手下見狀,就暗暗伸手向著懷中摸去。王彪伸手輕輕拍了他一下制止,然后仍是客氣言道:“兩位公子有何貴干要找我?我只是個行腳商人,徐州來送酒的,沒什么大買賣,不值得二位關心。”
王大王用胳膊肘捅了捅孟溯的腿,聲音誰都能聽見,“看了吧,說自己是做買賣的人,結果聽到商機就忙著推卻。”
王彪老臉顏色一陣變化,強壓回自若道,“王公子所言是何意思?”
那王大王拿出折扇,玩弄著扇子上的穗子說,“我派人盯了你們一路了。你們這幾個人,專挑黃昏將夜時進城,專挑客人稀少的旅館下榻,似乎是很想避人耳目啊?而且,你們明明送的只是一些酒,卻各個身藏刀兵,用得著么?”
然后他戰略后仰,提高聲音道,“我派出的人說,你們的壇子在路上顛簸時,晃動幅度并不大,似乎其中酒裝得并不多。他就猜測你們的酒壇是有隔層的,隔層下裝著別的硬貨。”
說罷,王大王瀟灑地打開他的折扇,只見折扇上歪歪扭扭書著“相信科學”四個大字,可謂是莫名其妙。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王彪臉色已然暗沉,笑面虎收起了笑意,空氣中凝聚著殺氣。
王大王輕搖紙扇,“我的意思是,你那車壇子里面,裝的是不是——鹽?”
聽到那一個“鹽”字,王彪的手下驟然豹起,一把掀翻了桌子砸向王大王。孟溯迅捷如電,一把拉開王大王,用巧勁推走飛來的桌子,還順路穩穩接住了即將掉到地上的酒壺,打開輕輕一聞,嘆道:“好酒!”
王彪一名手下掏出懷中匕首,沖著孟溯一個直線刺了過去。孟溯舉起長蕭輕輕一擋,以精妙劍術卸去力勁打掉匕首,然后反手一挽,將對手的手臂牢牢壓在后背上,使出一個漂亮地反關節擒拿手,痛得那人嗷嗷直叫。而王大王這時突然從孟溯背后冒出,蛇皮走位后用手抓住孟溯和那名被擒之人,一眨眼,那個被抓的王彪手下就呻吟著癱倒在地不省人事。
什么情況,他們用了毒么?王彪示意兩個手下一起上,自己也拔出懷中匕首尋找機會。但那兩名手下武功太過卑微,才三個回合就被孟溯抓住兩個人的腦袋,“咚”的一聲狠狠撞在一起,暈了過去。王彪趁孟溯收拾那兩個手下的時間,繞到孟溯空檔,一匕首刺向孟溯后心。但此時那神出鬼沒的王大王又從桌子下鉆出,舉起地上的一杯殘酒就向著王彪的眼睛潑了過去。王彪避開潑來的酒水,卻致使腳下虛浮,中門大開,被孟溯一把奪下匕首,后心狠狠重了一掌,跌在了塵土里。
這時那王大王又如蒼蠅一般圍上來,抓住了王彪的腦袋。王彪頓時覺得頭上如同山洪傾瀉,感覺似乎活力都在流走,一時間頭暈目眩不能抵擋。他大著舌頭,問出了他最疑惑的問題:“你們到底是誰?為什么和我們過不去?”
王大王哈哈哈大笑說,“我們哪里是跟你們過不去,我說了要和你們談生意,是你們非要出手的。”
而那孟溯則怡然自得地坐在了一邊的長凳上,打開剛才接住的那壇壺酒,深深的飲了一口,豪氣干云道,“好酒!賢弟也來上一口!”
穿越了這么久,終于有點武俠味了,還是古龍款的,快哉!王大王接過孟溯扔過來的酒壺,也學著暢飲了一口。然后一股濃烈的辛辣充斥了王大王整個鼻腔,逼得他一口把那烈酒吐了出來,噴了王彪一臉。
“所以說啊,”王大王擦著鼻涕抱怨,“我最不懂你們這些喜歡喝酒的人了,這玩意兒又辣又酸的,跟馬尿一樣,到底有什么好喝的?”
孟溯聽罷,沉吟了一下,忽然靈魂反問:
“難道說賢弟你……喝過馬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