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永海賭了一輩子,卻從沒想過會把自己這條命搭在里面。
凌晨,白色面包車在梁城市郊兜兜轉轉停在了一座肉聯廠的門口,他已經不記得具體地址了,但對肉聯廠內發生的一切卻記憶尤深。
“你有幾個腎?”
林永海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是在一間肉聯廠的辦公室內,當時他跪在地上,被打的鼻青臉腫,說這句話的人就站在他面前,西裝革履、皮鞋閃亮。
“兩,兩個。”
林永海被嚇的直哆嗦,因為說出這句話的人太過兇惡,右眼眶處太陽花般的疤痕和玻璃花一樣的假眼球讓人看上一眼就瘆得慌。
“生子。”
窗外,工人們正在將整豬通過各種機器肢解后塞入舉行絞肉機做成香腸,那一片一片的血紅豬肉伴隨著淀粉于攪拌器內變為肉泥,活像是鬼門關,可樓上,少了一只眼的男人卻輕描淡寫的說道:“他欠咱們多少錢?”
生子大氣兒不敢喘:“六十二萬。”
“兩個眼角膜、兩個腎,行了,夠數了。”說完這句話,這個男人看了一眼林永海,把手搭在他肩膀上:“放心,我這個人最仗義,不屬于我的,多一點都不要。”話音落下,又沖著生子說了一句:“完事以后把人直接塞進絞肉器,和豬肉混一塊做成香腸,現在豬肉多貴啊,不能浪費了。”像是剛才那句‘仗義’根本沒說過。
林永海宛如對身體失去了控制似得,‘噗嗵’一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上下牙在‘噠噠噠噠’不斷磕碰,是真害怕了。
嘀、嘀、嘀。
眼睛處有疤的男人電話響了,打褲子口袋掏出電話接通的那一刻,一張冷峻的面龐露出微笑:“郭老板,您可真會出難題啊,明知道眼下不方便,還求我幫這種忙。”他稍微停頓了一下,對著電話輕聲說道:“殺人這種事,特別貴。”
生子這拉起林永海就要往出拽,林永海活像是一頭被扎了一刀沒死的豬,‘嗚嗷’慘叫著還手蹬腳刨。他快瘋了,這輩子也沒想過欠高利貸還能把自己搭進去,到了生命即將結束的盡頭才感覺到那逐漸燃燒起來的求生欲。
沒抓住林永海的生子在他掙脫過程中被撞了一個趔趄,這大蛤蟆一步竄到眼上有疤的男人腳下抱著人家大腿狂喊:“別殺我,我能幫忙,殺人的事,我能幫上忙!”
生子在辦公室里左右看了一圈,當盯上茶幾上的煙灰缸,幾步走過去伸手抄起來就往過沖,到了林永海身邊高高抬手,眼看著就要砸下去的瞬間……
“等一下。”
眼睛處有疤的男人伸手止住了生子的行為,根本不受任何人干擾的沖著電話說道:“郭老板放心,這件事包在我身上。”掛了電話,這個男人低下頭,伸出手在自己腳下的林永海臉頰上輕拍幾下:“就你?還殺人?”
嗚。
碰。
一聲悶響。
生子沒有絲毫停頓,于那個男人抬起頭的一瞬間,直接把手里煙灰缸砸了下去,煙灰缸與骨骼碰撞的聲音傳出時,林永海被徹底砸蒙了,捂著腦袋倒在了地上,滿手都是血。
“弄走。”
生子過來拽起大蛤蟆的雙腿就往屋外拉,這個動作讓林永海稍微緩過了點神兒,他借著這個檔口大聲說道:“申斯是我外甥,大哥,申斯是我外甥,臨市背了六條人命跑路的申斯是我外甥,您要殺人的事我能幫上忙!”
“你說我就信啊?”
那個男人都沒看他,用后背對著林永海扔出了這么一句。
林永海在即將被拖出門口的關鍵時刻一把抓住門框:“我現在就能打電話聯系上他,保證把事兒給你辦利索了。”
突然,辦公室內安靜了,那個男人回過頭看了一眼只有腦袋還在辦公室里的林永海:“怎么辦?”
林永海仿佛在抓最后一根稻草一樣:“我打電話叫申斯回來,然后把人弄死后,咱們倆的賬就算兩清,怎么樣?”
“誰知道接你電話的人是不是申斯?誰又能保證走出這間肉聯廠的大門你不會轉頭就跑?”
“我不離開這兒,您讓您的弟兄幫申斯找個住處,等辦完了事兒我再走,人要是沒弄死,那時候拿我的腎也不晚。”
他揮了揮手:“生子,把人拉回來。”
生子松開了手,林永海恐懼的往身后看了一眼,逃一樣爬起來沖進辦公室:“當年申斯犯案后第一個給我打的電話,是我找人把他帶出了臨市,他一定會幫我,大哥,您就信我這一回。”
“我不信。”
眼睛處有疤的男人徹底轉過身,面向他說道:“除非你證明給我看。”
林永海掏出電話,撥通了電話中根本沒有備注的號碼……
嘟、嘟、嘟。
“喂?”
“申斯啊?”
“怎么了,舅?”
聽見這個聲音,林永海總算緩過來一口氣:“趕緊回來,你媽住院了。”
碰。
哐。
嘎啦啦。
電話中傳來一陣雜音,像是有人在情緒激動下磕到了什么物體上:“舅,怎么會住院呢?前幾天不還好好的么?”
林永海急切的說道:“那誰知道!”
“大夫今天晚上搶救了一宿,總算把人從閻王手里給奪了回來。現在你爸已經拿出了全部家底,就要賣房子了,我也拿出了所有錢,問題是住在重癥監護室一天的醫療費就得上萬,就算是賣房子賣地也維持不了多長時間。”
一陣低沉的呼吸聲打話筒里傳來,申斯極為壓抑的說道:“我盡量找錢,找到錢就給你打過去。”
“你找個屁錢,就你那身份能露面嗎?要是不小心被抓了,根本回不了頭。”
“那怎么辦?我總不能看著我媽死吧?”
林永海心虛的看了眼睛上有疤的男人一眼:“你回來,梁城有位老板出六十萬要買一條命……”
“舅,梁城是不是離臨市太近了點?”
“這他媽都什么時候了?申斯,你還有沒有點良心?要不是你,你媽能一宿一宿跪在人家被害人家門口求人家出諒解書跪出了腎病么?要不是你,你媽能得腎衰竭、最后轉了尿毒癥?這個時候你跟我說臨市離梁城太近了,當初你要是不殺那六個人,有今天??!!”
林永海張嘴直接開罵,罵的句句在理,但,內心唯一的想法卻是怕申斯不回來,自己進了絞肉機。
“我回去。”沉默了許久,申斯終于給出了回答:“可我怎么回去?總不能走吧?”
眼睛上有疤的男人冷笑著伸出手,林永海用手指了指自己的電話,他看見對方點頭后把電話遞了過去,那個男人接過電話說道:“你把地址發給你舅,我派車把你拉回來,記住,是肉聯廠的車,別上錯了車。”
說完,他掛了電話,把手機扔還給林永海,笑罵道:“你可真損,連自己外甥都騙。”
林永海虛脫一樣眼看著手機扔過來都沒接住,彎腰撿起手機仿佛撿了一條命般回應著:“我沒騙他,申斯他媽,我姐真住院了,前半夜還在醫院搶救。”
那個眼睛上有疤的男人突然一冷,瞬間暴怒,甩手就是一個嘴巴——啪。
“你還是個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