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天與人間本來就不是涇渭分明的,桃花仙人也有塵緣,世上凡人也有仙緣。
桃元培的話鯉憲一時不得開解,但內心隱隱有所共鳴。自從東籬境返回人間,鯉憲總有一種直覺:
人間與洞天之間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不僅桃花仙人世代出入人間,也有陶淵明與劉子驥這樣的凡人遁入桃源。
除了靈童院以外,或許還有不少不為人所知的社團穿梭于兩界。老爸或許就是在他們的幫助下順利在人間安家落戶!
想到這里鯉憲思路突然開闊了一些:
“老爸雖然沒法開口講話,可是如果能找到當年的知情人,或許就能解開鯉家如何在人間安家的謎團!“
桃元培瞅了一眼圣姑,笑道:
“姑姑,您應該是知情者之一吧。畢竟您當初和金鯉子之間,多少有點那個啥……”
桃元培欲言又止,大家也都明白他的意思。龍伯圣姑本來就不是扭捏作態的女人,如今認下鯉憲兄妹,自然就更加不避諱往事了。
圣姑摸了摸鯉憲的腦袋,輕輕嘆了口氣:
“其實我是真不想提起往事,鯉憲這娃真是個苦孩子……”
大家都認真的聽著,一段含辛茹苦的往事被圣姑娓娓道來。
當年老祖宗棒打鴛鴦,金鯉子負氣出走,這件事在桃源洞天盡人皆知。然而一家人分別的場景,卻只有龍伯圣姑是親眼所見。
那是媽媽最后一次把未足月的鯉憲抱在懷中。媽媽一滴眼淚沒有掉,將不足一尺的小鯉憲拋向半空中。只見空中一條金光燦爛的小鯉魚華麗變身,一個猛子便潛入桃花溪!
沒有動情的道別,也沒有綿綿的情話。這位夸父桃族的大公主只對金鯉子說了一句話:
“快走,你們父子倆永遠不要回來!我們一家三口只有兩種命,要么人間團圓,要么天人永隔!”
接下來的場景便和鯉憲在夢中看到的一模一樣。媽媽站在岸上與自己揮別,臉上看不到一絲哀傷。只有充盈著愛意的溫暖笑容,美的像夜空中盛放的山茶花……
鯉憲也終于明白了為什么總覺得桃源洞天似曾相識,原來夢中的神木、桃花湖、鯉魚門都曾經是自己的家園!按道理說,這就是一家三口生離死別的感情戲,然而龍伯圣姑緊接著說出的隱情,確是塵封了十八年的秘密!
原來就在這場骨肉分離的前夜,龍伯圣姑與金鯉子有過一次私密的會面……
“金鯉子,你真的愿意放棄個人和家族,從此去做一個普通人?”
東籬境的桃花湖邊,金鯉子與紅顏知己相對無言,不知如何回答龍伯圣姑的問題。圣姑急切的追問:
”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牛郎織女每年還能在天河相會一次。你這一走可是遙遙無期!你應該明白夸父桃族的長公主的宿命,未來在人間團圓絕無可能!就算她是九天仙女,你也不是凡夫董永啊……“
金鯉子背對圣姑,凝神盯著桃花湖中的倒影。漫天彩霞映照在湛藍的湖底,如同凝固在天地間的一副油畫:
“你覺得人間美,還是洞天美?”
金鯉子突然問了一個看似毫不相干的問題。圣姑竟一時不知如何作答。金鯉子搖頭嘆氣道:
“什么叫桃源仙族?就是一群避世的縮頭烏龜!什么叫長生不死?就是光陰凍結成了一潭死水!‘六道輪回,生生不息’本是天道。龜縮彈丸,斷子絕孫的地方算什么洞天福地!“
圣姑嘆道:
”雖然我平日也牢騷頗多,卻沒有你的這股心氣兒!沒別的能幫你的,把這個帶上或許關鍵時刻有用……“
金鯉子從圣姑手上接過一個精致的桃樹木雕,捧在手上栩栩如生!可是仔細把玩,吃驚不小。這哪里是一枚木雕,就是一棵袖珍的活體桃樹!葉片柔軟,木質清香,根系被一小團黑色的息壤包裹著。
即便是顯貴如金鯉子這般的仙族,也從未見過這般奇巧的寶物。圣姑交待道:
“這是龍伯桃族豢養的一枚桃精。我找東籬境的五柳先生討來一小團息壤,可以保證它到了人間可以持續受到滋養!”
金鯉子不解道:
“此去人間我已經準備斬斷一切仙脈,只想過普通人的日子。這寶物雖精致,卻未必能幫到我什么。“
龍伯圣姑沒有收回靈物,囑咐道:
“我也不知道此靈物是否有用,可是龍伯族世代流傳著一個古老的故事。據說桃源洞天原本就在人間,那里才是桃花仙人的故鄉。關于龍伯與夸父二族先祖為何要逃離人間,沒有人確切說的清楚。但是族里卻世代流傳著一個言之鑿鑿的傳說……“
金鯉子摩挲著手中的龍伯桃精,聚精會神的聆聽著圣姑的故事:
“據說當年的洞天是漂浮在海上的一座仙島。由于天地間萌發出一股洪荒之力,讓世外桃源突然沉降于地殼之下!仙島雖然從此在茫茫東海上杳無音信,卻并未真正與世隔絕。傳說地下洞天留有千孔萬竅,能夠與四海八荒互聯互通。“
金鯉子聽到這里愈發困惑:
”我連自己怎么來的都不感興趣,這桃源洞天的來歷與我何干?“
圣姑氣的指著金鯉子罵道:
“真想不通,堂堂金鯉一脈怎么會出你這種廢柴!你兒子可千萬別像你……”
金鯉子蔫頭巴腦也不回嘴,圣姑覺得這一拳算是打進了爛泥里。恨鐵不成鋼的繼續說道:
”據說桃源仙島沉降之前,有一些族人對人間戀戀不舍。他們砍伐了大量桃木制成獨木扁舟,打算橫渡汪洋大海回歸大陸。他們認為那里才是自己真正的故園!“
金鯉子聽到此處來了興趣,原來自己并非第一個對洞天萌生去意的人。他好奇的問道:
“桃鯉二氏的各大家族頭領對這事如何看待?逃離的人因此受到懲處了嗎?”
圣姑搖搖頭:
“六萬年前還沒有金鯉一脈,洞天只有龍伯、夸父兩大領袖族群。夸父族首領下令抓回族內叛逃者,從重懲戒。龍伯族首領卻慈悲為懷,讓族人來去自由!于是有數百名夸父族叛逃者躲進龍伯族的船隊,暗度陳倉!“
“后來呢?這些人怎樣了?“金鯉子此刻眼中閃爍著光芒,心里十分掛念這群勇敢的先行者。圣姑搖搖頭:
“總共發出去了五百條船,每條船大約能坐上一家三四口人吧。據說駭浪滔天的東海卷翻了無數桃木扁舟,至于有多少條船最終靠岸?今天世上有沒有他們的后世傳人?都成了永遠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