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是在夜里,病房走廊的燈都關了,僅留了地燈還亮著,阿婆跟阿伯兩個人非常拘謹不安地坐在走廊的加床上,拘謹,可能是很少來大醫院看病,不安,可能是害怕住院花太多的錢。
阿伯拎著一個塑料袋和兩個塑料盆陪阿婆坐在床上,兩個老人家悶不吭聲地坐在加床的折疊床上,表情呆滯、眼神迷茫。
“洗手間你可以到病房借用一下他們的,用一下,不要緊的。”我在護士站偷瞄了他們好久,兩個老人家孤寂落寞,子女又不在身邊,自己又出了這樣的事情,看上去身邊一個貼心的人都沒有,我假裝巡視病房,路過提醒他們一聲。
“哦!”阿伯抬頭看看我,點點頭,這才把手上的“行李”放到地上。
后來這個阿婆沒住幾天,我不知道是不是余毒未清就走了,可能是沒錢在醫院霍霍,張醫生讓她每隔兩天去門診換藥,便給她辦出院了。
對于家徒四壁的人來說,生病,沒有什么矯情而言,只生怕耽誤干活、掙錢,讓一家人的生計沒了著落。
對于有些人來說,光光是活著,就已經拼盡全力了。
所以,再此希望大家給遠住在農村老家的長輩,或是爸爸媽媽,或是爺爺奶奶打個電話,提醒一下,蛇類多在夏秋季節的晚上或者清晨出洞活動,尤其是在天氣悶熱、雷雨欲臨的時候,正是蛇出洞的時候。
行走在山林草地的時候,可以用竹木棍子打草驚蛇,再走,以防誤踩到蛇。
居家附近,除雜草,填塞洞穴,以防蛇鉆進做窩。
區分有毒無毒的蛇,看被咬之后留的牙印!!!
有毒的蛇留下的牙印:兩個或者四個粗大而深的牙痕。
無毒的蛇留下的牙印:多個細小而排列整齊的牙痕。
被毒蛇咬了,毒蛇排出多少毒液,這個和蛇的大小、蛇是否處于攻擊狀態以及毒液釋放的次數有關。
被毒蛇咬了到底會有多嚴重的后果?
最嚴重的就是死。
第一間病房里面,3床住了一個從廣西來的大姐,三十七八歲,一個孩子的媽媽,孩子高三,她去陪讀,然后送孩子去上學,回來的路上被蛇咬了,她連咬她的蛇長什么樣都沒看到,可能地處偏遠,人民老百姓對蛇蟲咬傷的治療方法,第一想到的就是“土方子”。
我再次重申:所謂的“土方子”,幾乎98%的“土方子”都是反科學、反生命的催死藥。
我在沒學醫之前,也是會偏信一些土方子、民間謠言,學醫之后,才明白,所謂土方子的產生,只不過是人民百姓的生理醫學常識不夠,但又對健康抱有極大的期冀而產生的迷信產物。
追根究底,“土方子”就是迷信產物。
3床這個大姐被蛇咬了之后,就去他們當地所謂的“土醫生”,就是那種經過一些培訓懂一點醫療知識的老頭子,老頭子給她用他們當地的“土方子”,搞了一些草藥搗爛了敷在傷口上,牙印在后腳脖子上,這大姐以為這樣就行了,她也就回家去了。
可能很多古裝電視劇里面也會出現,男主女主在叢林里面亡命逃生,突然被某種蛇蟲咬到了,然后男主用嘴將女主被咬的毒血吸出來,再將一些不知名的綠色的植物葉子放進嘴里嚼爛,吐出來覆在女主傷口上。
好像挺有道理的?
現實生活中,這個大姐經過以上土方法一頓猛如虎的操作之后,就回家繼續陪孩子讀書了,隔兩天去找老頭換個藥,然后她就發現一天天的她的腿,不僅疼,而且還黑了,從發青發烏到發紫發黑,然后一點點向上蔓延,直至半個小腿肚的顏色跟碳烤的似的,她就不相信那個老頭子了。
大姐之前體重有110多斤,等到我看到她來我們醫院的時候,只有六七十斤了,眼眶都瘦得凹進去了,大姐說被他們當地的老頭給坑慘了,以后再也不相信他了。
全國治療蛇蟲咬傷的醫院不多,在上海,也只有一家,大家記住了,全上海只有一家醫院治療蛇蟲咬傷!
(不要跑錯了地方,延誤了病情。)
并不是蛇蟲咬傷多難治,或者什么其他原因。
只是因為治療蛇蟲咬傷太不掙錢了,在這個利欲熏心、金錢至上的社會,不掙錢的疾病,醫院都不愿意開設相應的病區去做入不敷出的工作。
之前病區做中藥洗浴,一大盆中藥洗腳,洗一次30分鐘,才收十塊錢。
中藥箍圍敷貼不收人工費,只收你的中藥錢,中藥是藥房做成一罐一罐的,一罐金黃膏才6塊錢(以前賣4塊)。
然而一個傷口基本上隔六個小時、十二小時就要換一次藥,換藥很麻煩,需要很多人力,拆傷口、涂膏藥、沖洗傷口、敷膏藥、包扎,一個病房里5、6個病人,十幾間病房,每個人就算是隔十二個小時換一次藥,有的傷口,譬如說丹毒的病人,傷口面積基本上是整條腿,面積很大,全部都要敷藥,你算算,得花多少時間?
換一次藥人工費才十五、二十塊錢。
裝一個人工血管支架幾萬塊,哪個醫院會喜歡掙小錢?放著幾萬幾十萬不掙,掙這幾個十塊、二十塊錢?所以,收蛇蟲咬傷的病人,能治蛇蟲咬傷的醫院,全國都寥寥無幾。
我所了解的治療蛇蟲咬傷比較有名的有兩所,一所是黃山的蛇傷防治研究所,因為黃山地處山區,蛇也很多,第二所就是上海中醫藥大學附屬的某醫院(在徐匯區的醫院)。
給3床的大姐換藥的時候,拆開紗布,掀開膏藥敷貼,整個右腿的小腿都是黑色的,像碳烤過一樣的黑炭色,黑炭色潰爛的皮膚上還有水皰、血皰,一副血肉模糊不敢輕易碰她的慘狀,能拖這么久才重視起來,也是幸運。
因為這樣的癥狀,證明咬她的蛇是屬于血循毒型的毒蛇,而不是神經毒性的蛇,如果是神經毒性的蛇,大姐現在估計已經入土為安了。
不知道大家還記不記得ICU的張浩,那個下野水游泳,上岸之后,在草叢里被不知名小蟲、還是蛇,甚至到底是蛇咬的,還是蟲咬的都不知道,整個小腿也是潰爛、血肉模糊。
也是一開始覺得沒什么,不重視,等到發現不對勁的時候,被咬的地方已經開始潰爛得一發不可收拾。
如果被蟲、或者蛇咬了,留下了牙印,或者兩個、四個小洞眼,就一定不要忽視大自然物種進化所帶來的毒液的殺傷力,絕對是致命的,不要以為你是人,你就能扛得住小蟲小蛇的毒液,生命是脆弱的。
大姐特別后悔沒有直接來上海到這里看病,不然她現在早好了,因為小腿潰爛,她也不能走路了。
整日躺在床上,瘦削得像個鬼,整天還在念叨家里還有個高三的孩子,需要她回去照顧,大姐,先考慮好你自己,再擔心孩子好么?
小醫生小心翼翼地揭去潰爛的腐肉,大姐疼得直打冷戰,嘴里咬著毛巾,這里大部分病人,除了糖尿病足的病人以外。
(因為糖尿病足的病人,末梢神經已經病變了,沒有任何感覺了,所以也感覺不到疼,甚至連有人在動他的腳他都感覺不到,以至于大部分糖尿病足的病人發現自己有糖尿病足的時候,腳已經爛成皮包腐肉,腐肉化成臭膿水的狀態了)
病人換藥的時候都是疼得不行,任何一點動作,即便是輕得不能再輕,疼痛都會放大,所以換藥的時候,盡量都讓家屬把病人按住,要不然怕病人會亂動,萬一把傷口杵爛了就不好了。
“她這個傷口還要換多長時間的藥?”我小聲地問張醫生,張老師一面小心翼翼地撕掉她傷口上面的腐皮,一面小聲地跟我說,“至少還要兩個月,搞不好要半年。”
我驚了:“住半年的院?”
張老師云淡風輕地講:“等好一點了,就可以開藥讓她自己回去學著換了,住半年得花多少錢?看上去又不是什么大富大貴的人,不留那么久。”
病房里的病人,彌漫的整個氛圍是一種烏煙瘴氣的怨聲載道感,因為大家一方面要住很久的院,一方面在這里住院的病人都是窮人,沒什么經濟能力,病程一長,大家都很絕望。
所以,面對那些病程比較長的病人的時候,我們都不愿意跟他講大概需要多久能好,我要是說大概半年、大概一年,很多病人直接就放棄治療了。
因而,我們都換一種說法,告訴你下一次就診的時間,譬如說,下個星期你再來找我,隔兩天你再來。
不告訴你多久能好,是怕你聽到漫長的病程會灰心氣餒,放棄治療。
有些老人家,“老爛腳”(臁瘡),要一直換藥,換三四年才能好,有的甚至換七八年都好不了,所以俗名叫“老爛腳”。
不要放棄治療吧,我們都有痊愈的信心,你為什么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