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準備去收回所有病人的艾灸盒子的時候,那個八床的大姐,突然跟發了瘋的一樣,從病房里跑了出來,見我推著治療車,突然就把她的艾灸盒子砸在我的腳邊。
艾灸雖然燒完了,但是它的灰塵還是很燙。
迸濺出來的艾灸灰,跳進了我的鞋口,燙到我的腳踝,疼的我只嘶嘴,我問她,“你怎么了?你什么情況?”
她便很生氣地破口大罵:“就你們這些人,都是什么服務態度?我們是病人!”
你是病人是沒錯,但是這不是你無理取鬧的理由。你有什么問題,你就直說,不要含沙射影的報復。
我便又問她:“什么服務?有哪里讓你覺得不滿意了?”
她怒氣沖沖地說:“我愛艾灸都燒完了,按了幾次鈴,你們都沒有人過來查看。我按了這么長時間,一個人都沒有,還要我親自跑出來,你卻站在那里都不動。”
我解釋道:“不是我們不去,是因為肯定忙不過來,不然肯定會有人過去的。”
“我也沒有站在這里不動,我在依次的收回每一個人的艾灸盒子,還沒有輪到你。”
“再者,你砸過來的艾灸盒子,里面的艾灸灰燙到我了。”
我本以為這個大姐會對我道歉,亦或是說一些對不起的話,但是,我沒想到,她卻怒氣不減地說,“你活該!燙的就是你。”
我當時火“騰”地一下就上來了,對她吼道:“你他媽這個人有毛病吧?!”
這一聲怒吼驚動到了老師他們,便有老師過來查看什么情況,老師不來還好,老師一來,這個女的仿佛就找到了什么把柄似的,“我要去找你們領導投訴你!!”她惡狠狠的對我說。
“你有病吧?你去投訴吧,去投訴吧。”我懶得再和這樣的人糾纏,便推著治療車進了七號病房,假裝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
手頭一邊忙著工作,可我心里面很委屈,也很煩躁,憑什么罵我?我難道做了什么錯的事情了嗎?
可能很多醫護人員,在醫院的時候,都會受到病人,這樣或者那樣的邪火,他們只是將疾病所帶來的的問題轉嫁到了醫護人員身上,他們在尋找一個情緒的出口,而身邊沒有無辜的人,于是醫護人員便成了最好的情緒爆發出口。
其實,我們在生活中也會遇到這樣的人,我們并沒有做錯些什么,但他就是突然對你大發邪火,這只是因為他情緒到了,而并不是因為你做了什么。
我進到病房里,病人問我,“怎么了呀,是不是?哪個病人跟你吵架了?”
我暗了暗臉色,甚至不想說話,因為我覺得這種事情都沒有說的意義,但是還是回答她說,“對呀, 8 床的那個大姐,她也不知是怎么了,就發火了,把艾灸盒扔在地上,燙到了我的腳,”病人安慰我說,“有些人脾氣就是暴躁,素質也不行,你不要往心里去。”
世上總會有兩種人,一種人是傷害你的人,另外一種人是你被傷害之后來治愈你的人,你不要因為被人傷害了,就去關閉你心房的大門,去將那些想來治愈你的人抵擋在門外,那這樣對他們就太不公平了。
我知道,病人這是在安慰我,但是心情仍舊是不好,因為我還沒有麻木,我的情感還隨著病人波動。
很多老師在醫院工作時間長了他就麻木了,不論病人情況如何,情緒如何,他都沒有一絲波瀾,這種麻木是自我保護的一種表現。
我曾給你一顆赤誠之心,但是你卻將心棄在地上,嫌它連著肝臟。
心里有點堵,甚至都不想走到走廊上去,但是我的工作還沒有做完,我不能耍脾氣呀。
我推著治療車,去下一個病房,那個大姐在跟老師告我的狀,我看到之后故作淡定的,沒有任何神情的從她身邊經過,我知道他在跟老師說我的壞話,她以為跟老師說打報告就能降住我了似的,豈不知我是一個天不怕地不怕的鬼頭。
只要我沒做錯事,誰也不能批評我,我不接受任何批評,但如果我錯了,我愿意跪下磕頭,這就是我的原則。
有的時候,我說雷雷是個原則帝,做事情太過于死板,太過于黑白分明,但是如今這樣一想,我何嘗不是和她一樣的人呢?
等我把活干完了, 8 床她還在跟老師竊竊私語,說著我的壞話,時不時還瞟我幾眼,她那種小人得志的樣子,簡直可惡。
如果眼神如刀,能夠剜人的話,我覺得我能夠將她凌遲處死了。
老鄒見我神色不對,便疑了心,低聲問我,“怎么了?是和別人吵架了?還是跟誰鬧別扭了?”在心情不好的時候,有一個人能夠安慰自己,確實是件很好的事情,但是任何不好的情緒,還是要自己學會去消化,因為沒有人會一直陪在你的身邊。
我將事情的經過原委都跟老鄒說了一遍,老鄒之前在病房里也跟病人發生過類似于這種莫名其妙的沖突,她很能理解我的情緒,她便安慰道,“你和她生氣是沒有價值的,何必為她生氣了?”
“不值得。”
好一句“不值得”,多少人都是因為這個“不值得”,才關閉自己的心房,變成一個麻木的大人?
我干澀的笑道,“對啊,不值得,跟她這樣的人,我生什么氣呢,簡直傷了我的身體。”
等老師回來之后,老師并沒有數落我些什么,我有些好奇,便湊上去問,“蔡老師,那個病人是說我些什么嗎?”
蔡老師搖搖頭說:“你管她說什么,沒什么事情,不用管她,她這個人就這個樣,不用在意。”
長大之后,我們發現,其實很多敷衍和道歉,并不是說真的覺得自己錯了,或者是哪里不對,而只是因為怕麻煩。
如果一句道歉,或者是敷衍,就能夠解決的問題的話,那何必要去大動干戈,做更多的事情去扭轉呢?因為不值得啊。
或許就是從那一天,受到了病人的邪火之后,我的心開始慢慢的冷靜了下來,亦或是社會上的各種人打磨了我的棱角,教我丟掉了我的刺,變得圓潤了,仿佛變得千人一面,毫無特色,丟進人群里,也再也找不出,我是究竟是哪一個我了。
人是不是在黑暗中行走?我想說不是的。
因為黑暗本就是人,當我們在行走的時候,覺得孤身一人,但是若等天亮,會發現其實在黑暗中,我們身邊有很多和我們一樣的人。
所以你從來都不是一個人,只是你認為和你能看得到的,只是你一個人。
我們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變得麻木,變得有人與人之間有界限,變得你的事情是你的事情,我的事情是我的事情,變得只能談錢,不能談感情,變得不想和任何人有情緒上的聯結。
有人說,這可能就是長大了,但這對我來說,可能就是死了,我變得想和病人去建立情感上的聯結,但又害怕和病人建立情感上的聯結。
因為我不是一個能夠說翻臉就翻臉的人,我太念舊情。
或許改變就發生在你沒有察覺到的時刻,一點一點的累積在了你的身上,把你變成了一個連自己都不清楚是什么模樣的人。
等到你發現了自己的模樣,會驚訝,我怎么是這樣的一個人?我什么時候變成這個樣子?
這可能就是人生的悲哀,也有可能就是人生的魅力所在。
我們能做的就是,守住自己,打開門的時候,知道自己是什么樣,關上門的時候,你也知道自己什么樣。
或許是我想事情想得出神了,連身邊有人叫我,我都沒有反應過來, 12 床那個姑娘探頭探腦的在辦公室門口喊著我,“韓醫生,韓醫生,你在忙嗎?”
我偏過頭,看到了她明亮的眸子,有些微涼的心,也就慢慢的暖了起來,“怎么了?”
我問她,“有事情嗎?”小姑娘不好意思的說,“你能不能出來一下?我有些事情想跟你說,”我心想,這孩子能有什么事情,索性就跟了出去,把我拉到了走廊的一個拐角處。
說了一件令我想都沒有想到的事情。
我希望她那是一句玩笑話,說的是一件玩笑的事情,但是我又討厭那是一句玩笑話,是一件玩笑的事情。
因為我不喜歡把感情拿來玩弄,即便是我對她沒有那方面的感情,也不希望她將自己的感情隨意玩弄。
姑娘抬著頭,直直的盯著我的臉,羞澀的笑著,“怎么了?”我問她。
她又盯著我看了好一會兒,低下頭,仿佛自卑地說,“你歧視同性戀嗎?”我告訴她,“性取向是一個人的自由,沒有異性和同性之說,只是一種選擇,兩者都是的平等,沒有什么歧視不歧視的,”她突然笑了,問我,“那我想和你出柜,你愿意嗎?”
如果說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子,在一個普通的情景下問我,我想,我可能不會懷疑她對我是否是真心,但是她這才流過產。
我故作嚴肅的問她,“你知道你的性取向嗎?你不要拿我來試探你的性取向,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