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稱“老奴”的聲音尖細，似是嗓子被壓扁了一般。
然而陳積的注意力卻沒在這聲音上面，“這監軍老太監的稱呼是……郡主殿下！”
怪不得聽著還有些熟悉，原來是剛才出聲叱喝的，竟然是她。
片刻之間，陳積的腦海中便浮現出了一個嬌小少女的影子，面容似是姣好，沒有半點瑕疵。
雖然具體的五官樣貌已經有了些許模糊，不太真切，但是神情中的倔強和不忿卻還尤為清晰。
陳積從未想過，自己在和這姚青分別之后，這輩子還會有再相遇的可能。
就算偶爾做夢，那也最有可能是在當初的長安街頭。
至于現在……
這種意料之外的巧合，只能說是世事無常。
搖了搖頭之后，陳積的注意力再次轉了回來。
謀劃許久的計策，現在已經到了最后一步，就算身前出現了一絲意外，也是絕對不能停下來的。
不遠處的火苗已經漸漸亮起，在火油的加持下，那亮光迅速升高，幾乎是在片刻之間就超過了軍衙里的所有燈火。
陳積見狀也不再猶豫，直接將火折子打開丟在了火油之上。
正廳里的爭吵還在繼續，岐國郡主姚青的聲音在眼前火苗的升騰下顯得有些若隱若現。
“還要糊弄人？你們寫的那些東西我都看過了，根本就沒有半個字是有關糧草的！
他們可都是咱們岐國的子民啊，強征上來就是為了餓著肚子去送死嗎？！”
“郡主殿下息怒……”老太監的聲音依舊尖細，同時還帶有幾分不以為然，“兩軍交戰總要有沖在前方陷陣之人，這是不可避免的……”
“就算是這樣，那也總要公平些，為什么一直都讓他們沖在前面？”
已經邁出步子的陳積回了回頭，他在觀察正廳周圍的構造。
和一般的正房也沒多少區別，都是東西連著小房，唯一不同的是，正廳的后面就是圍墻，沒有可以通過的后院。
陳積又將視線轉到正院，東西兩排糧食堆的滿滿當當，給中間留下的路不過兩米多遠。
而且，靠北的兩頭全都堵在了沒用的小房門前，不留絲毫縫隙。
院子里的火苗越來越多，應該用不了多久，這里的火勢便會徹底燃燒起來。
很顯然，真要等到那個時候，整個軍衙將是一片火海。
就算中間留有兩米多的小路，但在那種火勢之下，濃煙和炙烤將會把所有的生路堵死。
“唉……”
陳積嘆氣一聲，心道上次是因為她和姚弈，自己這些人才能安然來到涼國，現在……就算是還回上次的人情吧。
“嘭！”的一聲。
推開房門的陳積左右觀瞧，發現廳中只有三個宦官和一女子之后，這才直接沖了進去。
里面的談話戛然而止，尤其是那女子，眼神先是一凜，片刻之后又改為疑惑和迷惘。
“誰的人這般沒規矩？”
其中一個老宦官想要叫住陳積，然而陳積卻是冷哼一聲道：“北涼的兵服都不認識，還有臉當這監軍？”
說話之時他已經來到了姚青身邊，將近兩年時間不見，此時的姚青已然和腦海中的影子對不上了。
不知是錯覺還是怎么，陳積只覺眼前的女子好像長高了些，又瘦了些。
一張同樣無暇的臉上，已經看不到半點當初的單純和天真，那些橢圓的弧度也被削去不少。
和當時相比，此時的姚青顯然在氣質中多了幾分成熟，幾分清冷。
當然更多的，還是不知道哪里來的疲憊。
陳積不由想起，當初在岐地拼命趕路時，嬌生慣養的她也有過許多疲憊，然而不同的是，當時的疲憊都是身體上的。
現在……顯然都是心理中的。
“跟我出去。”
陳積知道事態緊急，所以抓起她的手腕便往外走。
然而讓他沒想到的是，姚青的力道已經比當初大了許多，“啪”的一下甩開之后，她的臉上已經寫滿了不可置信。
“你……怎么會在這里？”
“以后再說，現在先跟我走！”
陳積說著，再一次將手抓了過來。
姚青條件反射性的躲開，然后，整個人便再次怔在了原地。
正廳房門已經被陳積打開，外邊是一片接著一片的火光，好似連綿不絕。
“啊！”
反應過來的姚青竟是尖叫一聲，隨后直接推開陳積奔向房門之外。
“救火救火啊！”
她大聲叫嚷著，然而外邊的院子里除了噼啪的著火聲，再也沒有了半點兒回應。
姚青沒有再等，折身回來的她在房間里快速掃視一圈，然后直接跑到角落里端起一個水盆沖了出去。
另外三個老宦官也終于在震驚中反應過來，他們一邊大喊著叫人，一邊快步跑了出去。
同樣來到外邊的陳積已經站在了姚青身后，她手中的半盆水已經潑盡，看不到絲毫作用，甚至還讓那火苗更高了些。
尖叫的聲音已經停歇，她將視線再次投向院中，那里的火勢愈發大了，然而依舊看不到半個岐兵的影子。
歡呼跳躍的火光照在她那滿是蒼白的臉上，映出的盡是絕望。
陳積自然可以體會她此時的心境，然而時間已經不允許他出聲安慰了。
“得罪了！”
說完他便直接伸出雙手，將姚青攔腰抱起后，直直的向外跑去。
一番顛簸之下，姚青終于再次緩過神來，她一邊掙扎著想要留下，一邊呼叫著“來人救火”。
然而陳積卻只是將她死死抱住，并且來回閃動躲避那些入侵過來的火苗。
“咳咳咳！”
火勢越燒越大，姚青的嗓子漸漸不能支撐，在濃煙的侵蝕之下，剩下的只有不停的咳嗽。
“咳咳！”
趁著姚青不再“搗亂”的間隙，陳積用盡身上所有的力氣，一口氣沖到軍衙門口，之后便是大口大口的喘氣。
榆中西城墻，一直嚴陣以待的副將終于察覺到了一絲不對。
烽火已經即將燃盡，然而遲遲不見涼軍的身影。
而且最為關鍵的是，就算沒有影子，那么多的人馬，聲音總該有的。
“報！”
出去探查的士兵終于跑了回來，“北邊沒有發現敵軍的身影！”
“什么？！那信號是誰……”
說到這里，副將的聲音戛然而止。
心頭不妙的他下意識的轉過身子看向城中，一縷縷紅色小火苗十分扎眼的出現在那里，并且越跳越高，越跳越大。
那是，糧倉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