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車蜿蜒逶行在一片針葉林中。沿著年代久遠,難以辨識的伐木林道,娜佳開得有點頭暈。
已經離開基地三天了,小男孩伊萬經歷了震驚,恐懼,哭鬧,焦慮……之后,終于恢復了平靜,此刻,正依靠在孫赫的懷里酣睡。只是,臟兮兮的小臉上還掛著干涸淚痕。
雖然駕駛得很累,但看著同樣酣睡的孫赫,娜佳也不忍心叫醒他。畢竟,他已經連續開了兩天的車了。
不知道為什么,娜佳第一眼看到這位黃皮膚“南亞人”,就有好感。可能因為她自己也流淌著亞洲蒙古人種的血液吧。
娜佳的母親是俄羅斯北部涅涅茨自治區的因紐特人,父親是圣彼得堡人,歐亞混血讓20歲的娜佳有著特別韻味的美。
蝗蟲災年開始沒多久,全球饑荒蔓延到高緯度區域,很多人也逃往蝗蟲不能肆虐的北方極寒之地。
在一片混亂與貧瘠中,跟父母一起投奔母親家鄉的娜佳,還沒到涅涅茨州,就被一幕幕搶劫、偷盜、殺戮、強奸的經歷虐得父母雙亡,生無可戀。
當她逃離歹徒魔爪,一個人在荒原上驚慌失措絕望游走時,這個中國年輕人主動停下車,問她是否需要搭車。
饑寒交迫的她沒的選擇,爬上車倒頭就睡……她內衣里藏了一把刀,一旦再受到侵犯,她會像母獅一樣戰斗。
娜佳在汽車的顛簸中沉睡了十幾個小時才醒來,熟睡中孫赫給她披上的大衣,讓她感覺到了久違的溫暖與信賴。
十幾天相處下來,他沒有對她不敬或不軌。除了相互照顧,他一心只想回到那片叫“三峽”的希望之地。而失去人生目標的她,覺得一直跟隨著這位中國人,也是個不錯的選擇。憑著女人直覺,娜佳覺得孫赫可以信賴。
娜佳時不時扭頭看下窗外沒有盡頭的針葉林,放松一下緊張疲累的神經。
即便在蝗蟲浩劫十年之后,這里依然算是一片生機勃勃,風景絕妙的森林。絕對是鋼筋水泥叢林里呆久的人們的向往之地。
成片的松針樹,幾經滄海桑田,氣候變化,依然挺拔如初。夏天繁茂多彩,冬天灰白簡約。林子里各種鳥鳴獸語,樹影婆娑的生態劇,恒古輪回,已經演繹了千百萬年。偏寒的氣候暫時阻擋了蝗蟲大軍的入侵,但是,這樣的凈土又能維持多久呢?
娜佳知道,因為低緯度植被的消失,氣候很快就會劇烈變化。在沒有電腦的時代,人們無法預測也不再關心會怎么變化,只求自己能在末世中生存下去。
此刻,人類終于不再試圖改變自然,而是逆來順受,各安天命。因為,這一切災難的發生,正是源于幾十年前,人類高傲地試圖以保護之名,改造自然。
當第一株固碳植物培植成功時,引起了全球的關注。通過基因改造,人們發現可以調整植物光合作用,讓植物晝夜不停地高效吸收二氧化碳,吸收率是原生植物的十幾倍。
這樣,大氣層中大量的碳基被固定在植物軀體里,全球變暖趨勢可以得到有效的遏制。
很快,全球開始大面積推廣,種植固碳植物。從城市綠化,到沙漠改造,良田開墾……新種類的固碳植物代替了大量原生植物。
效果是顯著的,大氣中二氧化碳含量逐年降低。漸漸地,工、農業界不再顧慮碳排放,產能得到了進一步提高,人類獲得了更豐富的物質資源。
直到某一天,地球上的某只蝗蟲,冪冪之中,也發生了基因改變——變得可以啃食、消化禾本植物以外的木纖維!
食物范圍擴大,讓它得到了生存優勢。很快,這種習性經數代的繁衍、選擇,能夠以碳基木纖維為食的蝗蟲數量越來越多,種群越來越大。
遍地都是的富碳植物,讓蝗蟲的胃口不再滿足于禾本科的糧草,堅硬的樹干、竹枝也擋不住它們貪婪的噬啃。大片的耕地、莊稼、森林,公園,綠化帶……慘遭洗劫,豐富的食物最終釀成了全球范圍內的大蝗災。
蝗群隨著糧食貿易,蔓延到各大洲。不出幾年,赤道兩側南北回歸線內,溫暖適宜的陸地上,都成了不毛之地。
這些蝗蟲幾乎沒有足以完滅它們的天敵,即使人類試遍了各類殺蟲劑。只有一定的氣溫和一定頻率的電磁波,方能影響、干擾它們的繁衍生息。
人類危機四起,蝗蟲繼續向南北擴張領地,直到南北緯45°線,蝗蟲群才止住步伐。這個緯度,也被稱為“蝗蟲緯度”。
蝗蟲緯度之內,世界一片荒蕪,只剩鋼筋水泥叢林里饑餓的人們在茍延殘喘。吃膩了燒烤、油炸蝗蟲的剩余人類,開始向高緯度遷移。
集中在低緯度,沿海地區富饒的城市、鄉村、基礎設施都被放棄。饑荒帶來動亂,帶來戰爭,帶來無政府,帶來無序……最終帶走了智能信息時代的人類文明。
現在,回到石器時代的幸存者們,躲藏在高緯度的嚴寒中,絕望等待嚴酷的優勝劣汰。
忽然,一個大坑顛簸,打斷了娜佳的沉思,也顛醒了孫赫和小伊萬。
“Ты.в.порядке(你沒事吧?)”孫赫的俄語夾生得不行,怪腔怪調吧娜佳差點逗樂。
這個東方男人的體貼,和對未來的執著希望,讓娜佳有點癡迷心醉。對未來沒有期許的人,是不會想要學習他人語言的。
“表緊!”娜佳也來了一句夾生漢語,倒是把孫赫逗樂了。
這種境界的俄語和漢語伊萬都聽不懂,不過他也露出了幾天來的第一次笑容。
看到伊萬終于笑了,孫赫不失時機地拿出一代軍用口糧,比劃著手勢討好道:“開飯嘍,餓不餓呀?”
沒想到小伊萬一看到熟悉的口糧包,想起了基地里的親人,又低頭沉默不語。孫赫一下子尷尬了,看得娜佳忍俊不禁。
多日的緊張,焦慮,因為這孩子的到來,輕易地被打破。希望,也許并不那么難得。
正當三人逐漸其樂融融時,一件絕望之事又不經意殺來——車突然壞了。
應該是剛才那個大坑,震壞了變速箱傳感器,導致換擋失靈,一聳一聳地開了幾十米,任娜佳怎么踩油門,車最后還是熄火了。
再發動,依然換擋失靈。如此反復幾次,孫赫叫停了娜佳發動。畢竟,修好之前,不能無謂地損耗珍貴的汽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