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不知歲月,一夢已過三載。
顧益就有些‘不知有漢、無論魏晉’的感覺,躺在木屋的頂上,仰望這陌生又熟悉的漫天星空,他的思緒也不知飄向了何方。
在他前方空地上,是圍繞火堆而坐的和仙及她的侍者,對了,還有那只金黃金黃的雞。
在這一群人看來,顧益不像個壞人,因為看起來他連對他們的興趣都沒有。
這世上啊,的確是獨來獨往的修行者的。
大抵是和仙向往這樣的修行人,因而忍耐了他某種程度的‘無禮’,還主動去到屋頂。
顧益緩緩睜開了眼睛,“小姑娘不睡覺嗎?”
和仙嘆了一口氣,摸著雞的腦袋,這一只靈物應該還無人性,不知主人的煩悶,只顧自己睡著。
“睡不著,我難得來一次小苑山,本來是想要求見仙人來著……”
喔,大概是白天被禁軍趕走的事,令她有些失望。
顧益又閉上眼睛,“封山只是暫時的吧,不會很久的。”
和仙小小的嘴巴一抿,帶著置氣意味一屁股坐下。
“我本來也出不了幾次門……那你呢?你來小苑山求仙也未見得,心中都不曾有失落么?”
“你真的很崇敬仙人?”顧益雙手放在腦后,饒有趣味的問。
“那是自然,整個許國都崇敬仙人。”和仙眼神中確有期許色,再看顧益時又有些不忍,“我聽陳伯說,你是脫境者?所以才心情不佳么?”
“脫境者?”
“就是從上修行境界掉到了下修行境界。”
修行一路千難萬險,不是每一位都擁有運氣走到最后的,或遭遇變故、或走岔了路,總之就是有不少人就是在修行上出了差錯。
脫境者,則是給他們的稱呼。
顧益倒是沒想到,“這個還可以看出來的嗎?”
和仙講話有些小心,似乎是怕說的過分,“……因為,陳伯說,飛掉下來很像是發生在脫境者身上的事。”
便是以為自己能做到,但實力下降后實際上是做不到了。
林間的晚風吹拂顧益散在耳畔的鬢發,他的臉色未有變化,仿佛那殘忍的三個字說的不是他。
“對不起,我……”和仙捏著食指,她似乎讓氣氛有些尷尬了起來,早知就不說了。
“你道什么歉。”顧益忍俊不禁,“好了,很晚了,去睡覺吧,明天遵皇帝旨,咱們快些下山。”
這是個善良的人,顧益希望她早些離開這個危險的地方。
以前有小苑山仙人在的時候,不管什么人都得老實。
但現在,小苑山是真正的險地。
翌日,山路上的行進人員果然都調轉了方向,因為禁軍真的聲勢浩大的在登山,也同樣還會有穿著銀色盔甲的禁軍將軍騎馬巡視。
在看到有兩個人被抓起來之后,剩下的求仙者大多都認清了事實。
顧益還是坐在馬車的右側座位。
昨晚他沒有否認脫境者這個身份,早上則因為被同情而多吃了一塊點心,這讓他覺得這份職業非常有前途。
至少同行這一路上,很有前途。
“顧公子準備去往何方?”陳伯駕著馬,閑聊著問。
顧益自己都得好好想想這個問題,他真正要做的事好像很少,只有兩件。
其中一件需要去廬陽,另外一件似乎也該去廬陽,那便去廬陽好了。
“我啊,我要尋一樣東西,可若是只有我一個人,這天下之大實在是無處可尋,陳伯可知有什么人做這樣的生意么?”
“我孤陋寡聞,還未聽聞過,但想來廬陽城大,該是有這樣的人。”陳伯詢問:“不知顧公子要找什么?或許在下可以出力。”
這家主仆心腸倒都是熱的,愿意救他便可見一斑。
不過大海撈針這種事,兩個人和一個人沒區別,他自己也僅是有猜測而來的線索。
“多謝陳伯了,我還是自己來吧。”
車簾后的和仙詢問:“顧公子準備先從哪里找?”
“廬陽吧。”顧益眼睛保持著仰望天空的姿勢,看似無意的說:“廬陽…畢竟熱鬧些。”
陳伯哈哈一笑,“那便順路了,我快些趕車,也好早日到廬陽打聽打聽為何陛下下了這道旨意。”
顧益不關心旨意。也不關心求仙而不得的行人,盡管一路都有人一邊下山一邊轉頭遙望山頂那四顆懸空的巨石。
小苑山的一切都很平凡,道路也不陡,只是有些彎曲,一路上多有野花和樹木生于路旁,偶爾還會有些動物探出腦袋來。
它們與人對望,不過人一靠近就立時跑開,那多是還未修出人性的普通動物。
這一路,一直有一只灰色的松鼠跟隨陳伯的馬車在大叔的枝丫間跳躍前行,似這樣的,多少已經有修行的底子在了。
不過一路出山,所見到的普通動物越來越多,真正有修為的則愈發減少。
而那四塊巨石遠看竟有些像是路邊的石子。
陳伯略有迷糊,最后在遙望山頂時說道:“總是有些不對勁的,陛下忽然不讓人登山拜仙,而且那四石龍門陣……忽然小了許多。”
“離的遠了,看著就是小。”
陳伯搖頭,“我是說威勢,小了。還記得上山時,我看著四石陣,忍不住便想屈膝跪拜,那就是威勢。”
威勢是個捉摸不透的詞,雖然他這么說了,顧益卻沒有感同身受的理解到。
無所謂了,這一天下來能不出變故,安全趕路才是最重要的。
山的外圍沒有了那些個搭建好的木屋,今晚只能在野外將就,等到明天的傍晚就可以真正走出小苑山了。
和仙的侍者搬了凳子給她坐下,而他們自己則忙活著準備生火,顧益像個沒事人一樣也學和仙坐著。
有幾人瞧了他一眼,意思是這人可真是個憊懶小子。
陳伯為他們找的地方還算空曠,不時的還能看到有下山的隊伍還在趕路,那都是去而復返的人。
一路的求仙者沒有人看起來心情好,也沒有人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
陳伯離去一會兒終于回來,不知囑咐了幾位侍者什么,最后過來坐下和顧益悄悄說:“剛剛我與人打聽,小苑山有膽大者,劫掠殺人。”
顧益并未有什么反應,還算鎮定。
“你的修為,還剩多少?”陳伯問。
這胡子拉碴的中年人不像是為了在他‘傷口’上撒鹽,而是很認真的在做搞清楚自己這一方的實力。
顧益不逞能,也沒那么多虛榮,他只是說出實話,“若是一般的武者,傷不了我。”
“入定境呢?”陳伯想著,就算是脫境者,總不該掉的一點都不剩了,入定,可是修行的第一個境界。
“不好說。”顧益搖搖頭,沒有給出對方想要的答案。
陳伯點點頭,算是知道了,又拍拍他的背,“今晚我守夜,吃些東西休息吧。”
天黑了。
黑夜里的星空和昨晚似乎不太一樣,有幾顆很亮的星都不見了。和仙已經躺在馬車里休息,七八個侍者相互依偎,倚靠在車輪上也進入夢鄉,閃爍跳躍的火焰掩映著面色并不輕松的陳伯。
顧益也靠著一棵樹坐下,離著他不遠。
安靜之中,中年人忽然問他:“以后還修仙嗎?”
“應該會吧。”
“不找個別的營生試試?”
他大抵是在暗示,顧益已經不適合這條路了。修行如同生命,只有一次機會。
少年人則笑了笑。
“別的我也不會啊。我本來是要去搞信息安全的人,但是當碼農的夢想在這里是實現不了了。”
顧益要是有本事,最想搗鼓點佐料什么的,真的,這地兒的東西太難吃了,有時候做夢都能夢到四川辣鍋。
陳伯聽著覺得奇怪,在說什么呢。
“雖然我沒聽懂,不過我能問你為什么脫境了嗎?”
顧益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因為他不想扯個謊騙他,卻也無法對他說出真相。
“奇了怪了,你為什么確定我是脫境者?”
陳伯說的胸有成竹:“你看著不凡,定然是修行者,然而未見重傷可身上靈氣之感又很弱。而且,登山求仙的人中像我家主人只是崇敬的算是少數,大多人都是為了什么事而求仙。你來小苑山,是想知道仙人可有解救脫境者的方法是嗎?”
我來上山求仙?
顧益笑了笑,想著這個理由不錯,可以解釋他為什么出現在小苑山。
也是忽然之間……不知是從何而來的一絲危險氣息降臨,空氣中的溫度似乎涼了些,四周的黑暗仿佛藏著未知的恐懼。
陳伯率先皺眉,站了起來警惕的望向周圍。
顧益坐在原地沒動,一手搭在彎曲起的右腿膝蓋上,同時保持仰望的姿勢淡淡的說:“給我一把劍吧。”
“你是劍修?”
“粗通一些。”
“既是劍修,那你自己的劍呢?”
“以前我打架時真正需要拔劍的時候很少,帶著還麻煩,所以習慣了不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