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剛本是個糙漢,但他也知道有一場苦斗似乎離的很近,具體出發的時間還沒定,他們在等顧益睡醒,昨夜他徹夜未眠。
人一緊張就會做出點反常的事,吳剛表現是吃東西,他去廚房和以‘廬陽院傳仙才士’的故事和炊事班的士兵換來了兩只烤雞和一只烤鴨。
他問陳明光要不要來一點,陳明光說好,然后這個糙漢就給了人家一個雞爪子,剩下的自己撕著吃。
“吳剛,你要給家里寄信嗎?”陳明光已經寫好了他的信。
“我不要,我從小不愛讀書,真要到了寫信回家的地步,我爹娘才該害怕了。”
好吧,這么想倒也沒錯,也許他只是看著憨憨的。
又或者,會吃會喝的胖子總讓人以為不太聰明。
吳剛吞了一大塊雞胸肉,然后抽出了自己的劍,陽光下的反射顯得劍鋒極為鋒利。
他變得沉默,然后起身。
陳明光奇道:“你要干什么去?東西還沒吃完呢、”
吳剛說:“我再去要一點別的,烤雞留著回來吃。”
“好東西,不要留著以后吃,現在吃吧。”
“好。”吳剛有些奇怪道:“你竟然沒說我嘴上有油了。”
大戰總是會涂抹一些難言的情緒,除了活著這一點之外,
其他任何一件事都不重要。
有油就有油吧。
白日里,得勝關依然有操練的聲音傳來,
陳明光關在屋子里看書養心,絲毫不亂,另外的兩位姑娘士兵們想見也都見不到,看起來憨憨的吳剛最讓他們感覺到親切。
那個顧益看到的小孩在同伴的幫助下穿上了鎧甲列隊,當他看到啃著雞腿的廬陽院的吳剛,
少年心里依然留存的對未來的所有暢想,便都有了清晰的模樣,
便是他們此刻的模樣。
兵營前不知何時來了些軍嫂,她們用布包裹著干糧親手交到丈夫的手中。
看起來他們這隊十二人的部隊,今天要出任務。
只有那個孩子兩手空中,他在邊境長期風吹雨打,臉頰紅紅,也因為干燥而有些翹皮。
吳剛拿著剩下的那根雞腿去了那個孩子身前
“吃嗎?”
孩子仰頭看著他,“吃!謝大人!”
“那我們一起吃。”吳剛問道:“今天第一次嗎?”
孩子還因為廬陽院的修仙者和他說話而激動著,“是第一次和廬陽院的大人說話,不是第一次去巡邏。”
吳剛問:“那你是第幾次?”
“不記得了。”
……
“大人是強者,你說在戰場上最重要的是什么?”
吳剛問:“你是怎么做的?”
小孩回答:“我會磨亮我的刀。”
……
后來賀江將軍告訴吳剛,因為兵力不夠,陳州盆地又比較大,所以總是需要人出去巡邏。
作為普通人,他們最害怕的是遇上修仙者,尤其是離國的修仙者,因為一旦遇上,他們都回不來。
而離戰爭越近,
碰見的幾率就越大。
吳剛沒說什么,他只是問了那個孩子的姓名。
他們說他叫小沙,是這里年紀最小的士兵。
因為一家人死在離國人的手中,所以他在為死去的親人報仇,
所以年紀不夠也要參軍。
這是一個狗血的故事,但卻是小沙全部的人生。
盡管出去就可能面對死亡,但沒有一個人大喊大笑,沒有一個人痛哭流淚,流淚的都是揮手送別他們的女子,她們也是每一個‘小沙’的母親。
吳剛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邊境’。
他來到這里也是為了許國而戰,為了許國千千萬萬的母親和孩子。
所以他也要磨亮他的刀。
也是這天,晚些時候,有一隊十人的狼狽退伍,拖著三五匹受傷的黑馬回到了得勝關,
除了馬一瘸一拐的行走比較特別外,還有一點比較特別,這是一隊女子。
“紀副將回來了!”
此時,顧益已經睡醒,正在和眾人一起商量出發的事,忽然聽到外面有動靜,所以都跑出去看熱鬧。
“那是我們得勝關的娘子軍!”
雖是女子,但軍裝上的血跡,臉頰上的汗水,身體上的肅殺都在無聲訴說著她們經歷過的一切。
“紀將軍!你終于回來了。”賀江快步迎了上去。
為首的女將軍插著腰,身形高挑,一點不弱于男子,叉腰驕傲的道:“你死了,我紀嵐都不會死的。”
說著她一招手,“抬熱水來,讓我們洗洗這滿臉的血!”
她身后的九人扔了馬鞭,大大方方的迎著所有士兵的目光,卷起袖子,放下頭發,夕陽下軍營里的這抹亮色倒別有一番風味,
“紀將軍,廬陽院來了你的同窗。”
紀嵐正了正軍裝,以標準姿勢站立,“紀嵐見過廬陽院幾位大人!”
“舒樂見過學姐。與離國的暗斗,不知是贏是輸?”
“當然是贏了。”
紀嵐打量了一下這八人的隊伍,最后目光鎖定了離舒樂位置最近的顧益,
位置最近代表實力還可以,
而且也長的最好看,
廬陽院里的公子果然都細皮嫩肉。
“嗯,辛苦了。”舒樂微微頷首,“紀學姐也早去洗洗,再好好休息吧。”
“好的。”
舒樂想起來顧益的靈符寫的最好,便說道:“我們去繼續商討,馬源,你為紀學姐和這些許國的士兵,寫幾符傷靈符吧。”
“好,沒問題。”
在人們的注視下,她們每個人都露著笑容,她們的大膽之下絲毫沒有廬陽城里女子的婉約之美,卻不知道為什么,日暮下的這幾名有些黑瘦的身影竟有一種美感。
紀嵐也敢大膽的注視著顧益的臉龐,“馬源,我叫紀嵐。”
“紀學姐好。”顧益看了一眼她一直未動的左手,“胳膊傷了?”
“嗯,被砍了一刀,但是值得,我用它擋住了我的頭。”
寫靈符對顧益來說是小事,手指勾動間釋出靈氣,一道綠色的靈符便貼上紀嵐的胳膊。
紀嵐忍住了所有的聲音,臉上看不到變化,一直微笑著,“馬源,你多大了?”
“我二十。”
“你娶妻了嗎?”
洗完臉的九名女子都拖著長發,靠過來并起哄。
顧益并不生氣,甚至于在這樣的戰場里感受不到調戲和曖昧,只是真切感受著那種直接的熱情,并有些驚奇于她們于戰場殺敵之外所表現出的行為。
紀嵐一點都不怵手下人的噓聲,她扯下自己的帽子,一頭烏黑長發隨著她的動作搖晃。
“馬源,廬陽可沒有比我們直接的女孩子吧?”
其中一人似乎還以她們將軍的話為傲。
“沒有。”顧益給了她們每一位都寫了傷靈符,
這里生死會變得很快,友誼的建立也變得很快。
“將軍,你該謝謝馬大人。”
“還需要你多嘴?!”紀嵐邪邪的一笑,靠近顧益并抱了他一下。
然而附耳時說的不是謝謝。
說的是:活著回來。
是的。
夕陽下那高挑的身影被拉的更長,那長發的影子和顧益的臉頰在大地上融合在了一起。
活著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