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大人……有了孩子?”六爺摸了摸下巴,饒有興致地打量眼前的女人,她說話的樣子氣定神閑,不像是在撒謊,可丞相會在民間有個孩子嗎?怎么都覺著不可能呢。
“丫頭。”六爺改了稱呼,“知道糊弄六爺是什么下場嗎?”
喬薇面不改色道:“那你知道得罪丞相是什么下場嗎?”
六爺在江湖與朝堂周旋那么多年,什么人都沒怕過,唯獨十分忌憚那位年輕有為的丞相,看著面善好說話,背地里卻比誰都陰險,便是他這種老江湖,也絲毫不愿與丞相杠上。
“那你說來聽聽,你是怎么認識丞相的?”若果真是丞相的女人,他就放她一馬,可若不是,呵,就別怪他嫌后院清冷,將她抓回去做個小小的壓寨夫人了!
王簡直被喬薇氣死,明明有機會逃離六爺的魔爪,她卻非與他擰著來!這下好了?!
喬薇漫不經心道:“能怎么認識的?床上認識的唄!”
“噗——”正在喝茶的裘管事,一口茶水噴了出來!
六爺就喜歡這么大膽豪放的女子,比那些矯揉造作、表面正經實則孟浪的女人有趣多了,他壞笑:“這么說,丞相大人第一次見你就把你給睡了?”
喬薇嗑了一粒西瓜子:“怎么可能?明明是我睡他!”
裘管事嗆得不行了。
王的臉色亦變得十分難看,要不要臉了,還要不要了?!
喬薇前世看了那么多霸道總裁愛上我的小說,呆萌嬌妻帶球跑的故事那是信手拈來,將自己如何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醉酒上了丞相,又如何被家人逐出家門,又如何在背井離鄉后發現自己懷了身孕,再如何將兩個呆萌的小包子撫養長大……講得是一個感人肺腑。
“……唉,都是一把辛酸淚呀!”喬薇用帕子擦了擦臉上的淚(茶)水,“幸虧丞相大人找到我們母子了,是吧王殿下?上回在南山書院門口,你欺辱我們母子,是丞相及時趕到,我們母子才得以逃過你與那員外郎的魔爪。說起來,我們一家四口團聚,還得感謝你呢。”
王眼角直抽!
六爺看向裘管事,裘管事小聲道:“神童日那日,丞相大人確實在南山書院門口教訓了員外郎,從王手中救下一個女人。”
六爺大部分日子都在外頭,甚少回京,不清楚王與丞相之間的“風流債”,只隱約知道二人因為一個女人鬧翻了,所以就算丞相救人之事是真,也不能說明丞相是為了這個女人,指不定是想給王難堪呢?
這丫頭詭計多端,他已經上過一次當,若再上第一次,可就沒臉在江湖上混下去了:“你說你是丞相的人,好辦,我這就命人去丞相府,告知丞相大人,他的夫人生了病,為我所救,請他盡快派人來接夫人回府。”
喬薇的表情瞬間怔住了,這老狐貍說什么?派人去丞相府?
他若是威脅丞相拿贖金,丞相指不定看在救民于水火的份兒上幫她一把,可他說她是他夫人——
丞相是個好人沒錯,但他不會隨便在外認個夫人回家呀——
陰險狡詐的老狐貍!
六爺將喬薇的神色盡收眼底,呵呵一笑:“怎么?怕了?”
喬薇撇過臉,在心里把這老狐貍罵了千百遍!
六爺笑呵呵地道:“裘管事,把人帶下去!”
裘管事為難地嘆了口氣,自家老爺啥都好,就是好色這一毛病死活改不了,這姑娘運氣不佳啊,十四號入場都能碰上老爺。
他探出手,正要去捉喬薇,突然一個小廝跌跌撞撞地跑了進來:“老爺!老爺不好了!太夫人她……”
六爺站起身:“她咋啦?”
小廝道:“她、她要生了!”
喬薇怔住了,太夫人……應該是六爺的娘吧?六爺看上去都四五十歲了,她娘再年輕也將近六十,這個歲數……還在懷孕生子?
老娘生孩子是大事,六爺對著王拱了拱手:“王爺,今天的生意談不成了,改日我請你去第一酒樓喝茶!”
王客氣道:“好說,好說。”
六爺火急火燎地往外走。
喬薇暗暗一喜,太夫人這孩子生的可真是時候,快走吧六爺,不送了……
六爺走到了門口忽然停住,回頭吩咐裘管事道:“把她給我帶回府!”
喬薇:“……”
六爺的府邸在京城以北,與慶豐街完全是兩個方向,“巧遇”冥修與十七的可能性基本上沒了。
喬薇嘆息著磕著手里的瓜子。
“到現在了,你還吃的進去?”王冷笑。
喬薇白了他一眼:“橫是一刀,豎是一刀,做個飽死鬼,總比餓死鬼的好。”
馬車晃悠著前行,車夫是王的人,隨行的護衛卻全都是六爺的高手,喬薇根本插翅難飛。
王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你當真不怕死?”
喬薇沒好氣地道:“干你什么事?”
王高冷地說道:“你若是求本王,本王或許會考慮救你出去。”
喬薇嫣然一笑:“收起您的或許,留給別的女人用吧?我這小小的村姑,用不起!”
她這般笑起來,頰上兩個淺淺的梨渦,似極了大喬氏當年的嬌艷。
王眸光微微一動,轉頭望向他處:“我之前并非全是胡說,恩伯府的確有一位大喬氏。”
“哦。”
完全不關心。
“她追求了本王許久。”
“哦。”
還是不關心。
“最終爬了本王的床。”
“噗——”終于又反應了,喬薇看向王,一臉嘲諷,“什么叫爬了你的床?你不硬,她爬了有用嗎?說到底還是你自己把持不住。”
王被她露骨又刺耳的話噎得呼吸一滯:“你怎么如此……”
無恥!又口無遮攔!
王好容易才壓下心頭那團火:“那是因為……”
“因為你喝多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喬薇毫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男人都是這副德行!不想認賬了,就推脫自己喝醉了,真是萬年好用梗啊!”
她說話好生奇怪,但不妨礙王理解她的意思,王不欲在此問題上與她爭斤論兩,畢竟她不是真正的大喬氏,不需要明白當時的細節。
“你是哪里人?”他問。
話鋒轉得有點快,喬薇斜睨了他一眼,面不改色道:“滇都。”
王又道:“家中還有何人?”
“沒了,除了我一雙孩子,全都死了。”
“孩子的父親是誰?”
喬薇狐疑地吸了口涼氣,皺眉看向他:“你查戶口呢?問那么清楚,對我有所企圖啊?”
這女人真是要不要臉!
一口一個自己對她有企圖,就她這副德行,要清白沒清白,要家世沒家世,若非說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地方,就是一張臉,但臉生得再好,也被她這副臭脾氣消磨干凈了。
王冷聲道:“本王不過是覺得你可疑罷了……還沒哪個女人敢在本王面前如此放肆。”
喬薇好笑地搖頭:“自戀是病,得治。”
恰巧此時,馬車到了陸府,喬薇頭也不回地下了馬車。
六爺著急去看老娘,沒心情碰小美人兒,又見她自個兒乖乖地跟過來,很是識趣,便沒讓她受那皮肉之苦。
喬薇跟著六爺進了陸宅,這還是喬薇第一次見識古代富人的深宅大院兒,亭臺樓閣、瑤池水榭、斗拱飛檐、雕梁畫棟,無一處不透著奢華與精致。
“六爺,你這宅子多少錢?”財迷病又發作了。
六爺隨口道:“忘了,幾萬兩吧?”
喬薇咋舌。
二人進了太夫人的院子,老遠便聽到太夫人喊疼的聲音,下人們燒水的燒水,端盆的端盆,熬藥的熬好,忙成一團。
有丫鬟看到六爺,向他行禮,他不耐煩地擺擺手,對大丫鬟道:“把院子門看緊了,不許她出去,明白嗎?”
大丫鬟看了看喬薇,點頭應下:“是,老爺。”
喬薇眉梢一挑,一個丫鬟也看得住她?未免也太小瞧她了!路上不好跑,這都進了屋,隨便易易容、換套衣裳,誰還瞧得出來?
一個小丫鬟端著果盤從旁走過,喬薇隨后拿起一個蘋果啃了起來,一點沒把自己當外人。
小丫鬟一愣,喬薇抬手:“你可以退下了。”
小丫鬟愣愣地應下:“……是。”
“娘!我來了!”六爺著急上火地奔向了正房,正要掀開簾子進去,被一個頭發花白的媽媽攔在了外頭:“哎喲老爺,產房污穢,您可不能進!”
六爺著急地問:“孫媽媽,我娘咋樣了?”
孫媽媽道:“前幾天便有些疼了,但不大厲害,太夫人便想再等等,今兒一早,著實疼得受不住,估摸著是真的要生了,才將產婆叫來。”
“哎喲——哎喲——疼死我了——”
里頭傳來太夫人的慘叫聲。
產婆叫道:“催產湯呢?熬好了沒?快端來!”
孫媽媽忙應她道:“我這就去端!”又轉頭看向六爺,“您就在外頭等著吧,千萬別進去。”
六爺聽著老娘的慘叫,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在院子里踱來踱去。
喬薇啃著蘋果,慢悠悠地溜達到他身邊,望著門簾緊閉的屋,道:“六爺,你娘多大了?”
“五十五!”
這年紀還能生?喬薇的眼珠子動了動:“你爹呢?”
“早死了。”
喬薇驚訝:“這孩子不是你爹的呀?”
六爺掄起拳頭,喬薇麻溜兒往海棠樹后一躲,探出一顆圓溜溜的腦袋:“是你爹的呀?那你爹早死了,你娘咋懷上的?”
六爺驕傲地說道:“我娘懷了十年了,一直沒生,村子里的老人都說我娘懷的是神胎,等哪日生下來,能庇佑我們整個陸家。”
神胎?你當懷的是哪吒呢?
這六爺瞧著威風凜凜,怎么到了這個問題上,就跟個孩子似的好糊弄?不過這也不能全怪六爺,古人迷信,甭管什么都能與鬼神扯上點關系,這是看他發達了,才說是神胎,若他是個貧困潦倒的窮光蛋,那些鄉親怕是要說他娘懷的是鬼胎、妖怪。
為驗證自己的猜測,喬薇微微一笑道:“你挺著急的,要不我替你進去瞧瞧?”
“你?”六爺一臉嫌棄。
喬薇一笑:“你忘了?我生過孩子的,老有經驗了!”
六爺猶豫了一會兒:“……行,你去瞧瞧。”
喬薇進了屋,太夫人就躺在床上,汗如雨下,產婆在給她接生,催她用力,兩個穩重的仆婦守在一旁,隨時靜候太夫人與產婆的吩咐。
看到陌生人入內,眾人的面上都閃過一絲疑惑,喬薇笑道:“六爺讓我進來瞧瞧太夫人。”
眾人打消了疑慮,由著喬薇進來了。
產婆分開太夫人的腿:“用力啊!太夫人您要用力!”
太夫人使了一會兒勁兒,倒在床上:“我沒力氣了。”
產婆忙道:“參湯!”
一個仆婦立馬給太夫人喂了兩口參湯。
喬薇握住太夫人的手腕,探了太夫人的脈搏,這分明不是喜脈!
喬薇又趁著整理被褥的功夫摸了摸太夫人的肚子,這一摸,讓喬薇的心中滋生了一個十分大膽的猜測——太夫人要么是腹腔內有巨大的腫塊,要么,就是懷了石胎!
不論哪一種可能,都必須立即實施手術,否則,她會有性命之憂。
“什么?你要給我娘動刀子!”院子里,六爺暴跳如雷!
喬薇沒了先前的嘻哈之色,面上一片嚴肅:“她肚子里的東西在危害她的性命了,就這樣放任不管,很容易發生惡化,而且她疼成這樣,也不知是不是那東西移了位,壓迫到別的臟器了。”
“胡說什么呢,我娘是在生孩子!”他娘懷的是神胎,就是!
喬薇正色道:“你娘的脈象根本不是喜脈,你要是不信,再去找幾個不認識的大夫來,別一見面就告訴人家你娘肚子里懷了孕,你把肚子遮住,看人家怎么說!”
一番話,讓六爺傻了眼,因為不必喬薇提醒,他自己就找人驗證過,的確有人說不是喜脈,但他與他娘都選擇相信說它是喜脈的大夫。
喬薇接著道:“六爺,你要是還不信就進去問問你娘,這十年她肚子里的神胎究竟動過一次沒有?她每個月的葵水又來了沒有?”
六爺將孫媽媽叫了過來。
孫媽媽道:“動啦,怎么沒動?葵水啊,葵水也是來了的,這幾年沒了,想來是安胎藥起了作用,所以沒有出血了。”
還安胎藥呢?分明是絕經,不再有葵水了,至于胎動,八成是太夫人自個兒幻想出來的。
六爺的神色有些沉重。
喬薇嘆道:“我言盡于此,怎么辦看六爺自己。不過我可提醒你一句,那是你娘,不是我娘,萬一出了什么意外,難過的也是你。你得想好了,娘只有一個,沒了就沒了。”
六爺心中其實一直都存在這方面的懷疑,只是沒有人替他捅破這層窗戶紙,喬薇的每一句話都像是一把明晃晃的刀子,將那層窗戶紙割得七零八落。
他神色復雜地看向喬薇:“你……會治病?你是女人。”
喬薇瞪他:“女人怎么了?女人就不能會治病嗎?”
這倒也不是,他早年得過一次重病,去靈芝堂求診,就是一個女大夫給他看的,那大夫蒙著面紗,一襲淡黃色衣衫,美如仙子,直叫他生不出一絲一毫褻瀆的心思。
那位女大夫的醫術甚為精湛,醫德也不錯,他那會兒一窮二白,一分錢都拿不出來,女大夫治完他的病,便叫他走了。
事后他發跡了,回靈芝堂找尋女大夫補上診金,卻被告知女大夫已經辭世了。
每每想起此事,他都唏噓不已。
因有前車之鑒,六爺在接受女子行醫上比常人容易許多:“你有把握?”
喬薇客觀地說道:“手術都有風險,我不能保證百分之百成功,但五成把握是有的,你若放棄治療,這五成的把握也沒了。”
六爺目光冷沉地看向她:“你治好了我娘,我不僅放你走,還向你磕頭賠罪;但倘若你治死了,你就等著下去給我娘陪葬!”
喬薇也冷下臉來:“就因為你這破性子,那些大夫才不肯與你說實話,導致你娘的病情一拖再拖,拖了十年!你如今還敢恐嚇我?就不怕我手一抖,給你娘割錯了地方?!”
“你敢?”
“這不是敢不敢的問題,全都是被你嚇的!”
“你……”六爺噎住。
喬薇淡道:“派幾個人去我弟的鐵鋪,我在他那兒定了東西,手術要用的,還有,拿紙筆來。”
六爺給大丫鬟使了個眼色,大丫鬟入書房,取了文房四寶,喬薇大筆一揮,寫下了幾張藥方。
古代沒有麻醉藥,只能用麻沸湯代替,另外,止血與防止術所需的藥材、以及各種消毒的烈酒,缺一不可。
六爺辦事效率很高,很快便將喬薇早先讓羅永年定做的手術刀取了回來,同時回來的還有那些藥材。
喬薇先讓人把麻沸湯熬了,喂太夫人喝下。
太夫人喝下之后,很快進入了夢鄉。
室內光線不夠,只能在室外做,前世大地震時,他們醫療隊也曾在室外做過手術,那是沒辦法的辦法,室外手術感染的風險很大,但不手術,死亡的幾率更高。
喬薇關上門:“沒有我的吩咐不許進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六爺心急如焚。
裘管事擔憂道:“六爺,這樣真的沒事嗎?您才見了她一面,對她都不了解,怎么就答應她……這么糊涂的事了呢?”
是啊,自己根本對她不了解,但為何就是信了她呢?
或許是她斂起嬉皮笑臉的神色,與他爭論病情時的神采,莫名像極了當年那個女大夫吧?
半個時辰后,喬薇出來了,果真如她所料,太夫人懷的是石胎,石胎未在子宮中發育,而是溜進了腹腔,這些年一直相安無事,前些日子移了位,壓迫到脾臟。
幸虧發現及時。
夜幕降臨,喬玉溪哭著回了恩伯府。
徐氏正坐在房中陪兒子練字,余光瞥見簾子一動,進來一道粉色倩影,心知是女兒回來了,問道:“今兒怎么這么早?不是說要和丞相大人一起吃晚飯嗎?”
回應她的是一陣低低的抽泣聲。
徐氏連忙看向了女兒,這才發現女兒臉色蒼白、眼圈泛紅,淚珠子正吧嗒吧嗒往下掉,她放下手中的繡活,走到女兒身邊,訝異地問:“這是怎么了?”
喬玉麒瞟了她一眼,嘚瑟地說道:“還能怎么?八成是被我丞相姐夫給甩了唄!”
“喬玉麒!”喬玉溪厲喝。
徐氏一臉嚴肅道:“玉麒,少說幾句!”
喬玉麒吐了吐舌頭。
徐氏挨著女兒坐下,拿帕子擦了她的淚:“發生了什么事,快告訴娘。”
喬玉溪泣不成聲:“大人……大人有孩子了!”
徐氏的臉色就是一變,看向書桌旁的喬玉麒,喬玉麒裝作認真練字的樣子,其實早已豎起了小耳朵偷聽,嗯……其實不算偷聽,誰讓她們講話不避開他?
徐氏捏著帕子的手緊了緊,壓低音量道:“你聽誰胡說的?”
“大人他自己說的!怎么辦啊娘?大人都有孩子了,我死定了,我嫁不去丞相府了!”喬玉溪急得眼淚直冒。
女兒哭,做娘的心里也不好受,可到底徐氏是過來人,不像女兒這般沒有城府,她拍拍女兒的手:“你先別著急,這件事是真是假還有待查證。”
喬玉溪哽咽道:“還查證什么?大人已經親口承認了!難不成娘以為大人是那種信口開河之人?”
仔細說來,徐氏一介深閨婦人,并未與丞相打過照面,對丞相的了解全都來自于旁人的言論,然而就她了解的情況,她覺得丞相不像一個信口雌黃之人,可怕就怕,丞相實在不愿意這門親事,不得已才找了個借口。
念頭閃過,徐氏正色道:“我且問你,老夫人可知此事?”
喬玉溪吸了吸鼻子:“應該不知。”
姬老夫人想抱重孫都快想瘋了,只差沒當著她的面兒叫她趕緊過門圓房,若果真得知大人在外有了骨肉,定不會不把對方接進府來。
徐氏冷冷一笑:“老夫人若是尚不知情,那么此事就還有轉圜的余地。”
“怎么說?”喬玉溪止住了哭泣。
徐氏柔聲道:“你想啊,有了兒子這么重要的事情,丞相大人為何瞞著老太太?要么,是壓根兒沒有這么一回事;要么,是孩子與生母見不得人,你覺得什么樣的母子才會見不得人?”
喬玉溪想了想:“……身份低賤的?”
徐氏會心一笑:“沒錯,而且極有可能不是一般的低賤,帶回去,怕是連老太太都不想認,這樣的孩子,何懼之有?你大可將孩子接回來,大大方方地做個好嫡母,一來,彰顯了你的大度;二來,也讓老夫人那頭挑不出你的錯處。待他日你過了門,生下嫡子,那孩子也就沒什么讓人稀罕的了。”
是啊,世人皆重嫡輕庶,她父親是庶子,大伯是嫡子,祖父便讓大伯世襲了爵位,其實父親又有哪一樣不如大伯呢?不過是庶出的身份,叫祖父瞧不上眼罷了。
等他為冥修大人生下嫡子,相信那個庶子也會失寵的。
“可是……那孩子的母親怎么辦?”她可不想有個舉足輕重的女人分走大人對她的寵愛。
徐氏渾不在意道:“一個妾罷了,你將孩子要到身邊養,她連撫育的資格都沒有,拿什么與你爭?你只管記住,你越大度,形勢越對你越有利。”
喬玉溪似懂非懂地點頭。
徐氏又道:“當然,這些是基于大人果真有孩子的情況,娘剛剛也說了,大人或許是沒有孩子,只是為了拒絕你才隨口一說的,娘會把事情查清楚,在那之前,你別耍小性子,尤其不能到老夫人面前告大人的狀!老夫人疼你不假,但更疼她親孫子,當著老夫人的面兒,千萬別講大人一句不是。”
“我明白。”喬玉溪揉了揉帕子,“還有,婉姐姐不喜歡我。”
徐氏呵了一聲:“她一個出了嫁的女人,還想把手伸回娘家不成?不必理會她。”
“嗯。”
徐氏又問:“大人還說什么沒有?”
喬玉溪咬了咬唇瓣,羞憤難當道:“他還說,與他有婚約的人是大房的姐姐,不是我,如果大房姐姐出現在他面前,他可以認下親事,但我不行。”
徐氏的眸光一點點暗了下來:“看來,最大的隱患還是你大姐。只可惜派去‘解決’你大姐的王媽媽有去無回,八成……是已經死在外頭了。”
喬玉溪眸光一顫,抓緊了徐氏的手:“那怎么辦呀,娘?”絲毫不關心王媽媽的死活。
徐氏冷笑一聲道:“這些事你就不用操心了,安心討好老夫人,讓老夫人非你不要,剩下的,交給娘,娘統統會為你辦好!”
六爺的母親康復了,六爺很高興,提了一大堆東西,上山向喬薇致謝。
他一進屋,二話不說,先跪了下來!
喬薇嚇了一跳:“六爺你這是做什么?”
六爺拱手道:“我說過,只要你救我了娘,我就向你磕頭認錯,之前的事,多有得罪,請喬大夫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陸某!”
喬薇搖頭一笑:“六爺起來吧,之前我也有不對的地方,不該打你還搶你銀子。”
六爺站起身來,爽朗一笑:“咱這是不打不相識啊!”
喬薇擇了個黃道吉日,開始建房。
六爺親自將青磚、石材、木材與瓦片送了過來,原本喬薇沒訂購木材,想著自己上山伐木,但六爺盛情難卻,她便欣然收下了。除了這些,六爺還弄了一大排爆竹,從村口到山上,炸得天搖地動,整個村子都在轟轟作響。
人家這么捧場,喬薇自然不會虧待了對方。
喬薇在山上擺了席,叫上幾位工匠師傅與六爺、磚窯廠的人一起吃了頓開工飯。
人太多,忙不過來,喬薇請了二狗子娘前來幫忙,村長夫人也來了,她是自個兒來的,另外還有趙大娘,不過趙大娘是羅大娘請的。
幾人進了院子,打水的打水,殺雞的殺雞,切菜的切菜,值得一提的是,喬薇早在前一晚便把皮蛋全部運到羅大娘家了,這會兒廚房除了一些自制的熏肉與鹵肉,再無其它。
廚房干凈得不像話,幾人抽空也上里屋瞧了瞧,我滴個乖乖,年前來都像個狗窩,一眨眼咋收拾得這么利索了?
“還是羅大娘厲害啊,小喬跟了你啊,就像變了個人兒似的。”二狗子娘拍起了羅大娘的馬屁。
羅大娘笑道:“我要是有這份兒能耐,我那倆孩子咋還這么沒出息呢?是小喬自己想通了,決定好生過日子了,才把這個家給撐起來了。”
眾人只當她是在給女兒長臉,嘴上笑笑,心中卻并不相信。
羅大娘見眾人不信,擺了擺手,哪天你們就知道了!
山腳站滿了看熱鬧的村民,村子里好久沒人蓋房子,真是熱鬧,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熱鬧,有些年長的鄉親目睹過村長家建房,發現小喬做房子,比村長家還排場大,單單是那一里地的爆竹,就是村長那會兒沒有的。
劉嬸子吃味兒地跺了跺腳,那個王大娘是怎么搞的?不說上山把兒媳婦兒抓回家的么?怎么小喬還好生生地待在山上,買了地又開始建房呢?
“小喬真是厲害呀,兒子上了榜,女兒也得了獎,現在又建房子了!”一個村民羨慕地說。
另一人應聲道:“就是說嘛,我從前就覺得小喬不簡單,看吧,被我說中了吧!”
“你幾時這么說過喲?”
“我說了,就在你家里門口!”
二人爭執了起來。
劉嬸子最討厭聽人講喬薇的好話,就像是拿刀在割她的肉一樣,難受死了!
她翻了個白眼,氣呼呼地回了自己家。
山上飄出令人垂涎欲滴的美食香氣,鄉親們狠狠地吞了吞口水,這時候,他們忽然有些后悔,怎么沒與小喬處好關系呢?不然現在上山幫忙的就是他們了嘛!聽說不僅有好吃的,還有工錢賺,一天幾十文呢!
喬薇確實給人算了工錢,大師傅一天兩百文,小師傅是一天一百文,廚房幫忙的與小師傅一樣,也是一天一百文。但廚房油水多,沒做完的都能帶回去,是以幾人干得特別起勁。
“我娘喊你中午去我家吃飯。”課室里,景云對二狗子說。
二狗子早想去景云家玩了:“有啥好吃的?”
景云道:“紅燒肉、羊肉粉絲湯、牛肉燒餅、醬豬蹄。”
所有小伙伴都咽下了嘴里的沫沫,有肉啊……好多好多肉……
二狗子開心地出了課室,他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要去吃飯,因為他娘在山上幫忙,這幾天,他都可以在景云家吃飯,簡直太棒了!
老秀才也是要去的,領著幾個熊孩子高高興興地上了山。
村口來了一位婦人,穿著普普通通的衣裳,不寒酸也不貴氣,她身上本有一股好聞的熏香,可惜被漫天的硫磺味壓得密密實實。
她用帕子掩了掩鼻子,問身旁一個老婆婆道:“阿婆啊,我能向你打聽個人嗎?”
“啥?”老婆婆耳背。
徐氏想說大聲點,可是覺得沒教養;想湊近老婆婆說,又嫌棄老婆婆一身窮酸味,皺了皺眉,轉頭問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小哥兒,向你打聽個人成嗎?”
徐大壯看向她:“打聽誰?”
徐氏笑道:“你們這兒有沒有一個姓喬的外鄉人?”
徐大壯警惕地皺起了眉頭:“你誰呀?”
徐氏溫和一笑道:“你別誤會,我不是壞人,是我兒子也參加了神童試,但是沒有上榜,我聽說你們村兒一個姓喬的外鄉人考上了,所以想來請教一下經驗。”
“那你去吧,她住山上。”徐大壯搖手指了指,“不過,你可能來得不是時候,她家正建房子呢,估計沒空搭理你。”
徐氏微微一驚:“建房子?她不是外鄉人嗎?怎么能在你們村兒建房?”
“她把那塊地皮買下了。”徐大壯說。
買下地皮?那得多少錢?
“讓開讓開讓開!”幾個赤膊大漢推著一輛板車兇悍地沖了過來,村民們紛紛退開,讓出一條道來。
徐氏也踉蹌著朝后退了好幾步,板車貼著她的衣袖一劃而過,嚇得她險些以為自己要被撞倒,冷汗都冒了出來。
不過,就在板車與自己擦身而過的一霎,她看清了車上的東西,是一整車的青石,青石之上,臥著一塊玉龍枕。
玉龍枕當然不是真正的枕頭,而是一塊質地通透的純天然翡翠,被雕琢成類似枕頭的形狀,放在房中,有驅邪避邪、招財進寶之意。玉龍枕可不是隨便一個工匠都能做的,有行規在,必須是四十年以上的老師傅才有資格開鑿玉龍枕,而在開鑿之前,會焚香煮酒,大致意思是需要引龍氣入枕,望各方神靈庇佑。
這種說法在徐氏看來,多少有點商業的噱頭在里邊,人家又看不到玉龍枕的具體開鑿過程,還不是任由商家一張嘴巴?但不可否認的是,玉龍枕在市面上的確是有價無市的東西,她早年想過給老爺買一個,打聽了許久都沒能買到,誰知啊,竟在一個小小的村子遇見了!
瞧板車是去往山上,想來是給那個大喬氏了。
王媽媽不是說她很窮嗎?玉龍枕可不是窮人買得起或者買得到的東西!
那丫頭……莫非是背著她藏了私房錢?
沈氏那個賤人,肯定給她女兒留了后路!
青石被遇到了山上,喬薇一眼瞄見了最上方的大翡翠!
六爺瞧著她兩眼放精光的樣子,燦燦一笑:“玉龍枕,招財進寶、趨吉避兇,除了我六爺,就沒人給你弄得到!怎么樣?喜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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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大一塊翡翠,得值多少錢啊?
哪天日子過不下去了,拿去當鋪,能當一間鋪子回來吧?
喬薇一把將玉龍枕抱進了懷里,朝六爺挑眉道:“六爺!沒白交你這個朋友!”
六爺哈哈哈哈地笑了。
徐氏本想上山一探究竟,但見人多,臨時打消了這一念頭,回京的路上,她一直在想沈氏到底給喬薇藏了多少私房錢,那個沈氏出身藥谷,生得那叫一個美呀,如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又使得一手好醫術,不怪大哥見了她一次,便不顧全家人的反對將她娶進門來。
沈氏倒也爭氣,陪嫁了十萬兩白銀,婚后更是以大哥的名義開了一間靈芝堂,她親眼見到過沈氏行醫,醫術遠在大哥之上,已經斷了氣的人都被她從鬼門關拉回來了。
但千萬別因她妙手仁心便以為她性格軟弱,她過門只生下一個女兒,之后肚子便再也沒有動靜,有親戚動了大哥的心思,往大哥房中塞人,她一個個打出去不說,還挑了十幾個頂尖的美人胚子給那些親戚送過去,把人家的家里攪得雞犬不寧。
沈氏在世時,二房連喘氣的機會都沒有,她像一座巍峨不動的冰山,死死地壓在他們頭上。
索性她是個短命鬼,不然哪來二房眼下的風光?
喬薇之所以裝作不認識王媽媽,不愿與喬家攀上關系,八成是擔心恩伯府回來搶她娘給她留的私房錢吧?那些私房錢,恐怕遠在沈氏的嫁妝之上——
一想到這里,徐氏整個人都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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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喲,一不小心萬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