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喬薇起了個大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了桐院,她到底年輕,底子好,不施粉黛,也嫩得仿佛能掐出水來。
在喬薇眼中,荀蘭是姬家最美的女人,可在旁人眼里,卻未必如此。
荀蘭美是美,卻不夠真實,像遠山的云霧,亦如幽潭中倒映的明月,看得見,摸不著,捉摸不透。
喬薇才是那個燈火闌珊處,回眸一笑,明艷動人的人間絕色。
喬薇進了茶廳,姬尚青帶兒子去練劍了,不在房中,荀蘭坐在鋪了貂皮的椅子上,端著一盅冰糖燕窩,一小勺一小勺地吃著。
丫鬟領了喬薇入內。
喬薇一眼看見了她屁股下的貂皮墊子,那是一整張貂皮,貂頭、貂尾、貂爪都清晰可辨。
喬薇用虎皮,用鹿皮,熊皮,狼皮,卻從不用貂皮,她不輕易獵貂,總覺得那是她家小白似的。
“夫人的皮子是新買的?”她問。
荀蘭笑得溫柔:“好看嗎?”
喬薇笑:“好看。”
好看個毛!
荀蘭把燕窩遞給了一旁的周媽媽,拿帕子輕輕地擦了嘴,動作優雅到了極致,仿佛散發著一股淡淡的書香氣。
“今日似是比往常早些。”她語氣溫和地說。
喬薇也溫和地答:“從即日起,要協理夫人掌家,兒媳不敢怠慢。”
周媽媽的眸光霎時冷了下來。
荀蘭的表情沒有絲毫異樣,唇角掛著完美的笑容,不濃不淡:“瞧我這記性,倒是險些忘了,我昨兒夜里還記著給你分配點事情做,得虧你提了。”
喬薇笑得莞爾,不想給就直說,叨叨啥呀?
荀蘭輕聲吩咐:“周媽媽,去把賬冊拿來,我看看還有什么事情是這個月沒有做的。”
“是。”周媽媽瞪了喬薇一眼,鼻孔朝天地去了,不多時,抱了一疊賬冊回來。
喬薇就注意到荀蘭的賬冊整理得十分整齊,一個卷角都沒有。
荀蘭拿起一本賬冊,對喬薇道:“你坐吧。”
喬薇不客氣地坐下,丫鬟奉了茶,喬薇哪里還敢喝她的茶?里頭要是再有個五日歡、七日歡的,她還要不要愉快地蹦跶了?
荀蘭靜靜地翻看著賬冊,似乎并不在意喬薇是否喝了茶:“這個月的事都做得差不多了,只有柳鎮的一個莊子,還沒把今年的佃租交上來,再兩日,你便能出門了,你看,可愿意去柳鎮收佃租?”
“柳鎮在哪兒?”喬薇問。
周媽媽驚訝:“少夫人是京城人,居然沒聽說過柳鎮?”
喬薇面不改色道:“我外祖家也有個柳鎮呢,我怎么知道你們說的哪一個?”
周媽媽心知喬薇的娘是滇都人,她沒去過滇都,自然不知滇都有沒有柳鎮,就信了喬薇的話,答道:“京城附近的一個小鎮,姬家恰巧有個莊子在那兒。”
喬薇挑了挑眉:“離犀牛鎮遠嗎?”
周媽媽陰陽怪氣道:“少夫人不是知道這兒的柳鎮嗎?”
喬薇淡淡一笑:“只聽過,并沒去過,我們喬家雖不算什么大戶人家,但也是有自己的規矩的。”
荀蘭說道:“犀牛鎮是往南,柳鎮是往北,方向不同的。”
那就是得走北城門,她還沒去過那么遠的地方,犀牛鎮以外、京城以外,都有些什么,她統統沒見過,突然有些好奇,但最近還在“坐月子”,就這么堂而皇之地出了門,老夫人不會怪罪么?
“還沒滿月。”喬薇道。
荀蘭柔聲道:“就這三兩日了,倒是無妨,我去與老夫人說一聲。”
總覺得小后媽沒這么好心!
喬薇將荀蘭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眼,荀蘭靜靜地品著茶,優雅如畫,仿佛不知喬薇在打量她,她也不著急,不催、不激,從容淡定。
半晌,喬薇收回了目光,眉梢一挑:“好啊,我去。”
“小姐啊,你真要去嗎?”出了桐院,碧兒擔憂地問喬薇。
喬薇道:“去啊,干嘛不去?”
碧兒噘嘴兒:“奴婢總覺得這會是趟苦差。”
“當然是苦差了。”她與小后媽水火不容的,小后媽是吃飽了撐著才會分配一件美差給她,但若因此知難而退,可不就稱某些人的心嗎?屆時老夫人詢問起來,也不過是一句“我是想讓她幫著家里做點事來著,但一點小事她都不愿去”。
“知道是苦差夫人還去啊?”碧兒嘀咕。
喬薇拍拍她肩膀:“我去呢,可能會辦不成;但我要是不去呢,就一定辦不成。”
二人回了青蓮居,發現姬冥修居然在。
喬薇微微驚訝:“今天這么早下朝?”
姬冥修道:“我回來拿點東西,要隨太子前往都洲迎接南楚使臣。”
喬薇眉梢一挑:“居然勞煩一國太子與丞相親自迎接,南楚的架子比匈奴還大啊。”
“關系比較親近罷了。”姬冥修說道。
喬薇哦了一聲:“要我幫你收拾?”
姬冥修沒說話,定定地看向她。
喬薇一笑:“我知道了,這就收拾。”
搞了半天,就等她收個東西,那樣子,還以為是她做錯了什么事被他抓包了呢。
姬冥修一瞬不瞬地看著她的背影:“我這一去,可能幾日才回,你有沒有什么要對我說的?”
喬薇疊衣裳的手一頓:“……保重?”
姬冥修的眸光暗了暗:“就沒點別的?”
喬薇想了想:“……走好?”
姬冥修眸光不變:“你有沒有什么需要我做的,我提前給你打點好?”
把你的小青梅給我摁死!
“沒啊,都挺好的,沒什么需要打點,你去吧。”喬薇笑著說完,把箱子合上,“收拾完了,給。”
姬冥修神色復雜地看了她一眼,拎起箱子,冷冷地離開了。
喬薇古怪地挑了挑眉,是她的錯覺么?為什么覺得這家伙好像有點生氣……
出門前,姬婉來接走了兩個孩子,姬老夫人有點吃味兒,她的小重孫,她都沒抱夠,就被姬婉這個大騙子給拐走了。
姬婉笑瞇瞇地帶著小包子上了馬車。
不多時,喬薇與碧兒也踏上了前往柳鎮的馬車。
聽說要去田莊,小白跟了過來。
姬府國公府都好,就是沒有小毒蛇,幼貂寶寶快要饞死了。
喬玉溪出嫁那日,喬薇曾來過北門,但只是站在茶樓上,并未真正地出去過,而今終于出了,一股蕭瑟的北風迎面而來,空氣中都似乎多了一分干冷。
“哇!出城了!”碧兒興奮地伸了伸胳膊。
喬薇好笑地說道:“說的好像你沒出過城似的。”
“沒出過北城門。”碧兒挑開簾子,望了望兩排林立的攤子與神色匆忙的行人,說道:“小姐,咱們走的這條路叫北沿大道,順著它,就能走到匈奴了!”
“誰告訴你的?”喬薇問。
碧兒道:“說書先生說的。”
喬薇云淡風輕道:“北沿大道至湖州就沒了,湖州往北,再經歷五郡十三州,才能抵達大梁與匈奴的邊境。”景云常看地理志,她多少跟著翻了些。
碧兒失望地啊了一聲:“這么遠啊。”
喬薇笑著問:“怎么?你想去匈奴?”
碧兒搖頭,想到什么,又道:“那……咱們離南楚有多遠?”
喬薇喝了一口熱茶:“南楚比匈奴要近些,約莫七八百公里吧,從咱們鎮上一路往南,經六郡九州便能抵達滇都,滇都再往前是素心宗,素心宗過后便是南楚了。”
碧兒羨慕地說道:“夫人知道的真多!”
喬薇笑笑。
馬車越走越荒涼,從喧鬧的城鎮駛入了貧瘠的村落,終于在一處毫不起眼的大院兒前停了下來。
車夫道:“少夫人,莊子到了。”
喬薇跳下馬車,被眼前的景象驚得虎軀一震,這真的是個莊子嗎?怎么比黑風寨還破呀?!一眼望去,沒有半個人影,茅草屋稀稀拉拉的,不是門沒了,就是窗子爛了,一條枯瘦如柴的大黃狗趴在地上,看到生人近了,連叫都懶得叫,打了個呵欠,繼續打盹兒。
車夫許是來的多了,表情十分地鎮定,對著東北方吼了一嗓子:“蔡管事!主子來了!”
“來了來啦!”
一個破破爛爛的院子里,跑出一個身材矮胖的中年男子,正是車夫口中的蔡管事。
蔡管事真的太胖了,跑到喬薇跟前兒時,整個人就累得喘不過氣兒了:“老……老……老奴……給……主子……請安!”
碧兒皺眉看了他一眼,說道:“這是少夫人。”
蔡管事先是一怔,隨即趕忙把身子福低了一分:“少夫人……萬安!”
喬薇抬抬手,示意他平身,開門見山道:“我是奉大夫人的命,前來收佃租的。每年的佃租分兩次上繳,上半年的租子在七月就該交到府上,這都快十一月了,怎么沒交上來?”
蔡管事緩過了勁兒,苦惱地說道:“實不相瞞,不是奴才把著租子不交,是實在沒有收到啊!今年大旱,佃農的收成不好,沒湊齊租子!”
喬薇道:“我知道今年干旱,但還算不得大旱,朝廷在民間多征收了一成半的賦稅,農戶們窮得幾乎揭不開鍋。”
蔡管事連連點頭:“少夫人所言極是。”
喬薇又道:“可是我們莊子是不向朝廷繳納稅款的,怎么會湊不出佃租?”
蔡管事訕訕道:“少夫人有所不知啊,佃農的租子,比朝廷的賦稅還重,朝廷收兩三成,咱們這兒就得四五成。”
黑,真黑!
要不怎么說農民苦,佃農更苦呢!
喬薇的眸光在荒蕪的田間掃了掃:“我不是第一個來收租子的吧?”
“不是。”
“那之前的人來,你也都是這么說的?”
“是的,少夫人。”
“來了幾個?”
“主子只有您一個,管事們倒是來了七八個。”
喬薇就道:“都沒要到租子?”
蔡管事訕訕:“沒。”
七八個姬家的管事都搞不定,卻派了她一個剛進門還沒有任何根基的新婦來,果真是趟好差事!
蔡管事點頭哈腰道:“少夫人遠道辛苦,先去屋里落落腳吧,奴才讓婆娘做點熱菜湯,給少夫人暖暖身子!”
“我不餓,先帶我去地里看看。”
“啊?”
蔡管事有些愣住。
碧兒嬌喝道:“我家夫人讓你帶路,去田里看看啊!”
蔡管事回神:“啊,是,是!”
蔡管事領著喬薇去了,去的路上,順便向喬薇介紹了一下莊子里的概況。
這個莊子有四百多畝的田,十幾戶佃農,最多的一戶種了八十畝,最少的是二十畝,種什么的都有——水稻、麥子、棉花、玉米、西瓜……只是收成都不大好。
“一年不如一年,也不知他們都是怎么種的,早知道一個兩個都不會種地,當初就不把田租給他們了!”蔡管事抱怨。
說話間,三人來到了一塊已經被收割過的稻田,田埂里還有枯黃枯黃的稻草。
蔡管事跳下去,伸出胳膊:“少夫人。”
喬薇看也沒看他伸過來的手臂,步伐輕盈地走下了稻田。
蔡管事看著她輕車熟路的樣子,不由地咦了一聲。
喬薇看了地里的土壤,就知道佃農為何種不出莊稼了,太貧瘠了。
一般肥沃的土壤,土色都會比較深,而這兒的土色淺得像是漂過似的。
肥土的土層疏松,特別易于耕種,這兒的土層黏結,耕作起來恐怕十分地費勁。
且它的裂紋多、板結現象嚴重,這都不是什么好的征兆。
“水。”
喬薇伸出手。
碧兒從包袱里取出水囊:“給,夫人。”
喬薇打開水囊,倒了一半在地上。
蔡管事湊過來,好奇地問道:“少夫人,您這是在做什么?”
“看看土質。”喬薇道。
肥土的保水能力強,下滲均勻,速度緩慢,澆灌一次,可滋潤六七天,但方才喬薇倒下去的水,全都躺在板塊上,半點不下滲,滲水能力如此之差,作物的根部根本吸收不到水分。
喬薇又往板塊間的裂縫倒了一點水,這次倒是滲得快了,卻并未滋潤到板結的土塊,不過是順著裂縫流走了而已,保水能力太差,作物還沒吸收夠,水分就流失了。
蔡管事一臉驚愕:“少夫人還、還懂這個?”
碧兒與有榮焉道:“那是,我家夫人很厲害的!”
喬薇站起身,把水囊給了碧兒,土質差成這樣,她都擔心佃農究竟吃不吃得飽了。
“少夫人您看出什么了?”蔡管事好奇地問。
喬薇睨了他一眼:“沒什么。”
“啊。”蔡管事訕訕,須臾,狗腿地說道:“外頭風大,可別把身子凍壞了,回頭少爺問起來,奴才可不好交代了!”
喬薇點點頭,隨著他回了院子。
真是沒對比就沒傷害,看了姬家的莊子,才知徐氏的莊子有多富饒,四百兩銀子買下,真是賺到天上了。
“少夫人,請!”蔡管事將喬薇請入了堂屋。
屋子里燒著炭,暖烘烘的。
家具簡陋,不像個姬家管事的住處,但一想到莊子如此貧瘠,似乎也說的過去了。
炭是黑炭,熏得喬薇與碧兒眼淚直冒,碧兒用帕子擦了淚,嗆咳道:“拿走拿走!這是要熏死個人了!”
蔡管事忙招呼婆娘把爐子取走了。
她婆娘姓余,也是四十多歲,衣著樸素,發飾簡單,手腕上戴著個銀鐲子,略有些發黑,應是有了不少年頭,但那雙手,倒是少有的玉潤。
她給喬薇倒了一杯熱茶。
茶也是去年的陳茶。
碧兒跟著喬薇,喝慣了姬冥修送來的新茶,再喝這個,根本都入不了口,她吐了出來:“一股子霉味兒!”
蔡管事抱歉地說道:“莊子里連佃租都交不起,上頭罰了我不少月錢,我也買不起好茶,請少夫人寬恕則個。”
喬薇慢悠悠地喝了兩口:“擺飯吧,我餓了。”
“是是是!”蔡管事忙叫余氏去了。
飯菜被呈了上來,四菜一湯:炒豆芽、炒黃瓜、黃豆燜肥肉、醬蘿卜、雞蛋咸菜湯。
碧兒在山上都沒吃過這么差的菜,當即板下臉道:“你就拿這個招待我家夫人?你是在喂豬嗎?”
蔡管事嚇得福低了身子:“碧兒姑娘請息怒,我提前不知少夫人要來,沒去鎮上買菜。”
喬薇神色還算平靜:“你好歹是個管事,平時就吃這些?”
蔡管事苦嘆道:“十指伸出還有長短呢,我就空有個管事的名頭,吃穿用度,恐怕還趕不上姬家的幾個粗使丫鬟,我每月的月錢,罰過之后再到我手里的就沒幾個銅板了,我兒子又在京城念書,我是把老本兒都當了,不然都供不起啊!”
喬薇看著袖子里不經意露出來的補丁,點了點頭:“我明白了,既是如此,蔡管事與余媽媽便坐下一起吃吧。”
蔡管事忙道:“不敢不敢!奴才哪兒敢與主子同桌而食?少夫人先吃。”
喬薇淡道:“也好,我這邊不必伺候了,你退下吧。”
“是,奴才告退。”
蔡管事愧疚地退下了。
碧兒哀嘆道:“這蔡管事也太倒霉了,被分配到這種完全撈不著油水的莊子,人家周媽媽一天的打賞,都比他一年的月錢還多了。”
喬薇淡淡一笑:“你真覺得他很窮?”
碧兒聽著這話似乎不大對:“夫人不這么覺得?”
喬薇冷笑:“他若是天天吃青菜蘿卜,能長一身膘嗎?他夫人那雙手,保養得小姑娘似的,保養費得不少吧?”
碧兒拍了拍額頭:“這我倒是沒注意!”
喬薇放下筷子,不緊不慢地喊道:“小白。”
正在后院玩蛇寶寶的小白,跐溜一聲跑了進來,生怕喬薇又發現自己抓蛇了,抱住喬薇的腳脖子,一陣撒嬌地蹭蹭。
喬薇看了看它:“想不想吃肉?”
小白點頭!
喬薇道:“那就去找。”
小白去找蛇寶寶。
“找不到肉,別想抓蛇。”
小白灰溜溜地回來了,從前門跳了出去。
房屋內,蔡管事與余氏盤腿坐在炕上,二人中間擺著一張小茶幾,茶幾上,一盤紅燒大肘子、一只烤雞、一條魚、一碗鹵牛肉,并幾碟精致的小醬菜,簡直不要太豐盛。
“我今兒還行吧?”余氏撕了一個雞腿,咬下一口雞肉,滿嘴流油地說。
蔡管事吃了一口大肘子,饜足地嗯了一聲:“挺老實,看著就像個村婦!”
余氏笑做一團,又吃了一塊牛肉,美得心里都冒泡了,但想到了什么,又擔憂地問:“咱們就給她吃那些個東西,她不會生氣了回頭找人來收拾咱們吧?之前來的管事,都沒她吃的這么差啊!”
蔡管事不屑道:“你懂啥?管事和主子能一樣嗎?管事是奴才,奴才他就要哄,少夫人是主子,主子她就得騙!一個黃毛丫頭,怎么會想得到我們有膽子拿下人吃的東西孝敬她呢?她只會覺得我們是真的窮得揭不開鍋了,她年輕,心腸軟,回頭找主家說一說,下半年的租子指不定也免了!”
“哎喲,那就好!”余氏笑得看不見眼睛了,“一聽上頭派來個主子,我可嚇壞了呢,沒想到是個小丫頭!”
蔡管事咬了一口紅燒大肘子:“吃吧吃吧,別叫那頭等。”
余氏三兩口啃了手上的雞腿,又去扯另一只,卻突然,門哐啷一響,一道白光閃了進來,余氏只覺眼前一花,還沒反應過來究竟怎么回事,盤子里的雞就沒了。
余氏大怒,看著那個兩爪舉著比自己身子還大的鹵雞,只用兩只腳在地上奔跑的小……小……小白狗,抄起一只鞋便砸了過去!
小白身形一閃,鞋子砸在了門上!
小白舉著鹵雞,以十米沖刺的速度,呼哧呼哧地跑了起來!
鹵雞太大了,將它整個小身子罩住,一眼看去,只能看到缺了一條腿的雞。
然后詭異的一幕出現了,一只鹵雞從管事的屋子里飛出來了,懸空在地上,一路懸浮著,飛去了堂屋。
躲在后罩房的下人看到這一幕,都以為是看到了雞大仙,撲通幾聲跪了下來。
“小畜生你給我站住!”
余氏一掃帚打向了小白!
小白側身一跳!掃帚打在了地上。
余氏又打,小白又跳,不論怎么打都打不中。
不僅如此,小白還成功地越過了高(門)山(檻),跨過了大(水)海(坑),勇往直前,所向披靡!
余氏氣急敗壞,掄著掃帚一個橫掃,這次看你往哪兒跳,小畜生!
噢,要掃到寶寶的大雞雞了!
小白將鹵雞往半空一拋,掃帚從它頭頂掃了過去。
鹵雞落下,小白穩穩地接住,繼續跑酷!
眼看著小白要跑進堂屋,余氏整個人都嚇壞了:“小畜生!小畜生你給我回來!再敢往前跑,我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我……我……我給你吃骨頭,你給我回來!”
骨頭很好吃么?貂家明明更喜歡吃蛇。
小白舉著大鹵雞,奔進了喬薇的屋子,運足的全身的力量,奮起一跳,跳到了桌上!
隨后高舉著自己的戰利品,像個威猛的舉重冠軍,咧唇,露出一口小白牙!
喬薇把鹵雞放到了盤子里。
小白驕傲地秀了秀肱二頭肌。
碧兒目瞪口呆:“真有ji肉啊。”
小白:當然啦,寶寶的……
“還是鹵的。”碧兒扯了一條雞腿,放進喬薇的碗里。
小白:……
余氏是不敢追進來了,回頭告訴了自家男人,蔡管事氣得打了她一巴掌:“一條狗都捉不到,你干什么吃的?!”
蔡管事壓下心頭的驚慌,一臉震怒地走了進去:“夫人,小的剛剛給你買了只鹵雞,一轉眼,被一條狗給叼走……啊!在這兒?!”
十分震驚的樣子!
喬薇淡淡地笑了笑:“味道不錯,蔡管事有心了。”
清清淡淡的語調,卻莫名讓蔡管事的心里毛了毛,蔡管事干笑道:“哪里哪里?奴才是想著,少夫人金枝玉葉的,不可以真的和我們這些下人一樣將就,便立刻讓人去買了。”
喬薇笑道:“鎮上很近嗎?你這來去才花了不到一刻鐘的時間。”
蔡管事捏了把冷汗,道:“呃……有個賣鹵雞的販子,路過,我恰巧就買了!”
喬薇哦了一聲:“那你買的時候,有沒有發現它的雞腿少了一只呢?”
“這……”蔡管事噎得面色漲紅,自己都快編不下去了。
喬薇不疾不徐地撕了一片雞肉:“蔡管事,我這人脾氣不好,在我吃完這頓飯以前,你最好老老實實地交代清楚,你這些錢是哪兒來的?佃農們的收成如何?”
“奴才的錢……”蔡管事定了定神,“奴才的錢是之前攢下的,佃農的收成確實不好,所以交不出租子,并非奴才中飽了私囊。”
鹵雞味道不錯,喬薇忍不住多吃幾口:“后面幾句是真的,這錢的來路是假的。”
蔡管事的心里一個咯噔。
喬薇撕了個大雞翅,放進碧兒碗里:“莊子里的土質壞損嚴重,幾乎種不出什么莊稼,那蔡管事你的錢又是什么時候攢下的呢?如果我記得沒錯,你十年前便在這個莊子任管事了,你是攢了金山銀山啊,十年都吃不空!”
蔡管事的喉頭仿佛被一只大手死死地掐住,呼吸都順不過來。
喬薇淡淡笑道:“我要是有這么多銀子,早不干這沒油水的管事了,自己隨便開個鋪子,不比這個年年罰錢的窮管事強?或者我使點銀子,換個肥差,相信也比現在混得好,你說是不是蔡管事?”
蔡管事心虛得說不出話來。
其實喬薇什么證據都沒有,他大可抵賴,可他一對上那雙犀利的眼睛,就覺得自己的秘密被人看穿了。
喬薇吃了一口香噴噴的雞肉,漫不經心道:“有人不聽話了,小白。”
小白貂眼一瞪,揚起爪子,朝蔡管事撓了過去!
蔡管事一屁股跌在地上,小白撲到他頭上,抱住他腦袋,對著他的臉,啪啪啪幾個大耳刮子,扇得他兩邊臉都腫成包子。
小白兇悍地張開血盆大口,蔡管事嚇得魂兒都要飛了:“少夫人饒命!”
喬薇淡道:“錢是哪兒的?”
蔡管事戰戰兢兢道:“賺、賺的。”
“怎么賺的?”
“酒、酒館。”
“什么酒館?”
“鎮上的酒館,我……我投了點錢。”
喬薇道:“小白,有人又不實話了。”
小白一爪子探進他嘴里,把他的舌頭掐住了,眼看著就要拔掉,他失聲大叫:“賣姑娘賣的!”
姬家這種名門望族,是堅決反對這種有傷風化的營生的。
喬薇的眸光冷了冷:“賣什么姑娘?”
“農、佃農的姑娘,他們交不起租子,就……就把姑娘賣去酒館……”
“混賬東西!”喬薇一巴掌拍爛了桌子。
蔡管事跪下,連連磕頭道:“奴才也是沒辦法,莊子里每年都交不起租子,不這么辦,他們要拿什么吃飯呢?何況奴才沒有逼迫他們,是他們自愿的!”
“自愿的?”喬薇冷冷地掃了一眼,“碧兒,你去問問,看究竟是不是自愿的。”
“是。”
蔡管事的臉變得毫無血色。
碧兒轉悠了一圈,很快便帶回了幾個大娘與大伯,幾人一見跪在地上的蔡管事,便如同見了仇人似的,恨不得朝他撲過去。
碧兒輕聲道:“這位是姬家的少夫人,你們有什么委屈,大可與少夫人說,少夫人會為你們做主的。”
幾人猶豫了一番,似乎是在想碧兒的話究竟可信不可信,他們見了太多,來時做做樣子,事后便再也不管他們死活的人。
今日得罪了蔡管事,他日遭殃的還是他們。
喬薇看了眾人一眼,語重心長道:“我明白你們的顧慮,我只問你們一句,你們是不是真的把女兒賣給蔡管事了,是真的自愿的,那么我就不管了,若你們是被強迫的,那這個強搶民女的蔡管事,我就要帶回姬家發落了。”
“發落了……會怎樣?”一個大娘問。
喬薇道:“不論怎樣,肯定回不來這個莊子了。”
幾人一聽回不來,頓時有勇氣了,那個大娘撲到喬薇腳邊,拼命地磕著頭道:“我們不是自愿的!是他逼的!他說再不交人,就把我們抓進大牢!我們欠了租子,進去吃牢飯,一家老小就完了!”
“求少夫人做主啊!”一個大伯也跪了下來。
其余人也紛紛跪了下來。
喬薇看向蔡管事:“虧你在姬家做了十幾年的管事,竟不知姬家是不干這種茍且勾當的嗎?”
蔡管事哭道:“奴才……奴才也是被逼的呀!那酒館不是奴才開的,上頭的人發了話,奴才拿錢辦事,奴才也是沒有辦法!”
喬薇冷笑:“上頭的人發了話?上頭的人是誰?”
蔡管事低下頭:“奴才不能說。”
碧兒呵斥道:“不說就亂棍打死!”
蔡管事戰戰兢兢道:“打死了,奴才也不能說啊,奴才奉勸少夫人別問了,得罪了那人,少夫人也沒什么好果子吃的。”
喬薇就道:“我是姬家的少夫人,我丈夫是姬家的少主,姬家還有什么人是我不能得罪的嗎?你可別說是老夫人,老夫人疼我,我自然得罪不到她。”
蔡管事揶揄道:“少夫人您就別問了,我是為了您好,您別查了,你要租子,我給您補上就是了。”
喬薇冷冷地看著他:“現在是租子的問題嗎?你搶了那么多良家姑娘!你的良心被狗吃了?!”
蔡管事不敢說話了。
喬薇淡道:“酒館在哪里?”
蔡管事硬著頭皮道:“在……在鎮上,明月樓。”
明月樓,如此風雅的名字,卻是個逼良為娼的銷魂窟。
喬薇站起身:“備車,去明月樓!”
北府,姬霜正歪在貴妃榻上聽曲兒,作為老夫人唯一的嫡女,姬尚青唯一的胞妹,她在府中的日子是極為舒坦的。
她的府邸奢華到了極致,還養了一群能歌善舞的小戲子,她閑來無事便會把人叫到跟前兒唱兩句,愜意極了。
聽到一半,忽然一個丫鬟神色匆匆地走了進來,在姬霜的耳畔說了幾句。
姬霜面色一變:“消息當真?”
丫鬟點頭:“千真萬確。”
姬霜一把摔爛了桌上的杯子,摸著微微凸起的肚子道:“備車。”
丫鬟驚道:“這么晚了,您要去哪兒?”
姬霜冷聲道:“去看看誰這么大膽子,敢砸我的明月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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