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說的不是金語,而是口音濃重的周話。
柏靈趟過深雪,幾步走到少女的面前,飛濺的鮮血在對方臉上擦出一條猩紅的斜線。
柏靈看著對方的眼睛,“你是誰……”
“我……我是……”赫斯塔少女怔了一下,好像一下拿不準該不該說出自己的姓名。
柏靈伸手,一把從少女的手中將匕首奪了過來,然后俯身檢查倒地的金兵。
刀確實從背后捅進了要害。
柏靈將金兵的尸體翻過來,然后揚起少女的匕首,將它再一次從正面捅進了金兵的心口。
血水飛濺,染紅了柏靈的右手和臉,她抬起頭看向少女,“你拿雪水……把手和臉都洗干凈,然后回去,換掉這身衣服。”
少女有一時有些不明白,“……你要干什么?”
“我有殺他的理由,你沒有……平白把你連累進來,我反而不好開脫。”柏靈將帶血的匕首插進了自己的靴子里,然后起身站到了尸體頭肩的那一側,兩手抓住金兵的肩膀,開始將人往營帳的方向拖,“不管你是誰,謝謝你出手相救……”
“等等!先不要回去!”少女連忙擋在了柏靈面前,“我有話想問你!”
柏靈的動作停了下來,抬頭看向少女。
少女的聲音中稍稍顫抖,“他說……他說看到你和赫斯塔的男人在這里幽會……是真的嗎?”
“……你也是赫斯塔族的人吧。”柏靈低垂下目光,“我不想連累到你,趕緊走吧,不該問的別問。”
“我要問!我族人里所有的男人應該都被趕去朗錫部牧馬了,如果你在這里和一個赫斯塔族的男人幽會,我一定要知道他是誰!”
那種執拗而灼熱的神色又一次在少女的眼中浮現,柏靈輕嘆了一聲,輕輕用手扶住了額頭。
“知道了是誰又能怎樣呢……我說了你又未必認得。”
“那你不用告訴我他的名字,你告訴我他是不是平安?他是不是一個人逃出來的?他接下來要去哪里?”少女目光堅定地望著柏靈,“……還有,你們是怎么認識——”
“我叫柏靈,你叫什么?”
“……伏爾瓦。”
“現在不是講故事的時候。”柏靈輕聲道,“我要馬上拖著這個人的尸體去大營求救,等我處理完了我會去找你的,我也有很多事要問你。”
說著,柏靈又指了指自己的左顴骨,對少女道,“這里還有一些血點,記得洗干凈。”
周人的奴隸殺了一個金人的事情一晚上就傳遍了整個大營。
柏靈在將人拖到營地附近之后,帶著滿身滿臉的血跡重新跑回了蘭芷君的營帳求救。
在檢查過尸體以后,金人那邊才發現,今晚被殺的這個金兵不僅僅是個小兵,他是好幾支奴隸營的轄官——然而一個轄官,怎么會親自來做送周人奴隸回營的事?
在幾番傳訊問話之后,真相浮出水面,原來早在一個多月之前,這個轄官就多方打聽過柏靈的來歷和身份,今夜也是自己突然下令,要頂替今夜值守的下屬,自己親自上陣來送柏靈回營。
死者正面被捅了四刀,反面一刀,心口和背部的兩刀是致命傷——這也和柏靈口中“他被我捅了幾刀,轉身想跑卻摔在地上,我害怕極了,就在他背上又補了一刀”相符。
阿奎力大為火光——既不是為自家手下干出了這樣傷天害理的事情,也不是為一個奴隸竟然膽敢殺死一個金兵,而是這個色膽包天的轄官,竟然會被柏靈這樣一個姑娘家反殺,這太丟人了。
所有的審訊都是在蘭芷君的營帳中進行的,等到事情暫時告一段落的時候,已經到了后半夜。
“好了。”蘭芷君送別了阿奎力與一干因此事而聚集的家臣們,轉而回到帳中,他居高臨下地望著柏靈,輕輕接過了她手中的匕首,“你運氣真好。”
“運氣好……”柏靈微微低下頭,“我沒聽錯吧?”
“如果這個人還活著,那事情就麻煩了。”蘭芷君兩手揣在袖中,“在阿奎力眼里你當然是我的人,但若有別的人也看上了你。按照金人這邊的規矩,兩個男人得在一起打一架,誰贏了,你就歸誰。”
柏靈沒有接話。
蘭芷君緩緩走到柏靈的身后,“阿奎力自然是舍不得我下場的,多半會指派一個力士為我而戰,不過說真的……要是到了那一步,我還真就只能聽天由命了。”
橘黃色的燭火間,柏靈感覺蘭芷君的手穿過了自己垂落肩頭的長發,落在了后頸與肩的位置。
蘭芷君五指溫熱,拇指輕輕摩挲著柏靈頸側。
柏靈向一旁后撤,蘭芷君也沒有跟上,手仍維持著方才的姿勢懸在空中,而后又垂落身側。
兩人四目相對,柏靈的目光中帶著幾分懷疑,蘭芷君慢慢朝著柏靈的方向邁步,將她一點一點逼退到營帳的邊沿。
蘭芷君笑了笑,“你有事情瞞著我。”
柏靈心下微沉,“……什么?”
“這個金人敢這樣尾隨你,一定是捏住了你什么把柄吧。”蘭芷君低下頭,在柏靈的耳側輕聲道,“不過你現在可以安心了,因為他死了,沒有人知道了。”
柏靈側目看向別處,笑了一聲。
“你害怕嗎?你也會害怕嗎?”蘭芷君的手再一次覆上的柏靈的脖子,將她的臉重新撥向自己的方向,“你害怕起來是什么表情?我倒是……很想看一看。”
讓蘭芷君有些意外的是,這一次柏靈非但沒有躲閃,反而向著自己這邊靠了靠。
等到他反應過來的時候,柏靈握著匕首的手已經抵靠在他的心口,而刀尖則淺淺地陷在了他的下頜上,傳來隱隱刺痛。
“現在能好好說話了么?”柏靈冷聲問道。
蘭芷君笑了起來,兩手舉起,微微向后退了一步,但臉上卻沒有絲毫懼怕或是驚訝。
“開個玩笑罷了,為什么要這么認真?”
燭火的柔光下,他的眼睛里沒有情與欲,反而透著幾分讓人感到顫栗的殺意。
“你讓所有人都把你當作我的人,連我都要當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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