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佑面無表情,但目光微動,但是內心卻也有些猶豫。
他沒想到在距離京城千里之外的臨清都能遇見府上老爺的世交之家。
榮寧二公所在賈家和馮家卻是世交,雖說家主在京中時間不多,但是馮佑也知道家主和賈家兄弟都素有往來。
大家都屬于武勛后代,當然馮家比起賈家來還是要遜色許多,這兩年因為家主不在京中,所以來往漸少,不過這層關系卻不是隨便能割斷的。
至于說京營節度使王子騰倒是一個厲害人物,京營節度使這個位置可不是隨便什么人能坐得住的。
家主正在謀劃起復的大同鎮總兵一職,雖然王子騰只是加掛了一個兵部右侍郎職銜,但是卻也算是武勛中的頂級人物了,在兵部中也算是能說上話的人。
馮紫英卻是被大大的震動了一下。
他一直以為自己穿越而來的是一個似是而非的世界。
大周朝,神武將軍馮唐之子馮紫英,貌似有些和紅樓夢里的世界相似,好像京中也的確榮寧二府,甚至也知道有賈赦賈政和賈珍等人。
但因為這具身體的記憶中這幾年馮紫英因為一直在大同跟隨父母在一起,今年才返京就讀國子監,基本上和這些同為勛貴的世家們沒什么往來,并無太多印象。
所以對這些書中的東西還是抱著一種將信將疑的態度,沒想到這么快居然就能碰上一個能夠印證這個世界的人物了。
只不過這個時機真的是不湊巧,趕上了性命攸關的時候,他不確定自己一時心軟會不會給自己的命運帶來什么,但此時此刻要真的讓馮佑痛下殺手,無論是從感情還是理智來說,他都覺得不可行。
馮紫英雖然還不太清楚這大周官制中的上下尊卑究竟有多少制約權力,但如果這個世界真的是紅樓夢所說的那樣,無論是賈家還是王家,還都是一個不太好得罪的。
除非這幾個人都在匪亂中徹底閉嘴,否則只要有一個人逃出生天,只怕都要給想要單獨脫身的自家留下莫大后患。
若是說為了斷絕后患就要痛下殺手把這幾人一并滅殺于此,這才來這個世界幾天的馮紫英還真的做不出這樣絕情滅性的行徑來,更別說,這丫頭,好像還真的是閬苑仙葩絳珠仙草林黛玉啊。
馮紫英忍不住又瞄了一眼那個躲在賈化,嗯,應該就是那個葫蘆案里邊的主角賈雨村背后的小丫頭。
這個時候可半點看不出這丫頭有什么絳珠仙草的氣象,頂多也就是一個模樣生得嬌俏一點的小蘿莉罷了。
而且這福伯兩口子和瑞祥如何來處置也是一大難處,而馮佑也絕無可能護得住幾個人逃命,能保得住自家一命,已經是非常難得了。
馮紫英知道馮佑為難,他也很快就拿定了主意。
丟下這幾人肯定不可行,哪怕是自己再渴望逃出生天,但是后續風險實在太大,而且從感情角度來說,他也難以做到一下子就舍棄掉福伯兩口子和打小跟著自己的瑞祥。
至于說賈化,也就應該是紅樓夢中的一大主角賈雨村了,還有就是那位未來的林黛玉小蘿莉,以及這個應該是薛蝌薛寶琴的父親的主仆二人。
之前他倒還真的沒太在意,連自己的性命都旦夕難保的時候,他哪里還有那么多心思去想其他?
但現在這幾人只要有一人活下來,那對自己對馮家都可能是巨大的威脅,所以這條路不可行。
既然不可行,那就只能另尋他途了。
“佑叔,你估計賊匪什么時候會襲擾到我們這邊?”馮紫英沉吟了一下問道。
沒有什么懸念,像馮家這等大宅,必定是賊匪首選之地,在確定衛軍不在或者不敢出城之后,這是必然的,所以馮紫英沒有再問這個多余的問題。
馮佑目光流動,欲言又止,但是想到兩邊的難處,委實難以決斷,這鏗哥兒似乎卻有了一些主見,他也只能耐著性子聽一聽。
“大概就是一個時辰以內吧,弄不好半個時辰也有可能,要看這幫賊匪的最終目的是什么。”
“唔,福伯,咱們宅中可有藏身之地?”馮紫英直截了當的問道,這個時候沒有必要還藏著掖著,始終都要知道,而且這大戶人家哪家沒有一兩處藏身之地?
“這,……”福伯臉色一僵,顯然沒想到自家少爺會直接當著外人面問這個問題,目光下意識的就要往一邊兒瞟。
“福伯,這等時候了,你就直說了,我回去會和我爹交代的。”馮紫英不耐煩的道,時間寶貴,容不得再拖下去了。
“福伯,鏗哥兒問,你就說吧。”馮佑在一旁插話道,他意識到馮紫英似乎已經有了主意,這位鏗哥兒真的是給他越來越多的驚奇。
“呃,有兩處,一處在二進院內夾墻中,一處在后院的花園地窖里。”福伯能被留在老宅守屋,自然是被馮家信得過之人。
“唔,我知道了。”馮紫英心中一定,有兩處就好,若是只有一處還真的麻煩。
“佑叔,依你之見,若是賊匪闖入我家,要找密室,會首先在哪里動手?”馮紫英沉聲問道。
馮佑沒想到馮紫英會突兀的問這樣一個問題,歪著頭遲疑了一陣之后才道:“怕是要在后花園找尋吧?若是我是賊匪,便要如此,一般說來都會認為大戶人家藏匿金銀當是在后院才對。”
這是常理,馮氏一族雖然在臨清立足百年,開枝散葉甚多,但也是良莠不齊。
真正馮家主支發達了的也就是馮紫英祖父這一支,但早在數十年前就已經隨軍搬遷到了京里,而現在的馮宅不過是馮紫英祖父衣錦還鄉時置地重修的宅院,但實際上并無幾時居住。
宅院雖大,但家什卻也不多,更談不上什么藏金存銀了,只是這卻不被外人知,在外人眼中,這馮宅如此廣大,沒準兒就是馮家從京里往老家藏銀所在。
“那能否藏下我們這些人?”馮紫英手指向外指了一圈,顯然是把所有人都包括進去了。
“鏗哥兒,那倒是藏得下,只是……”福伯有些猶豫,馮紫英卻不等對方多說,徑直道:“藏得下就好,這等時候,不須計較其他,疾風知勁草,板蕩識誠臣,馮家素以忠義持家,便是尋常婦孺,但有余力,亦當扶助,更何況馮家和寧榮二府亦是世交,豈有危難時刻卻要分內外之理?”
馮佑內心暗自稱奇,這鏗哥兒幾乎像是變了一個人一般,這等話語說出來,雖然不確定會帶來什么,但起碼場面上是很有排面的。
賈雨村和薛峻二人都是微微動容。
他們二人一個在科場官場浸淫數年,對世情早已堪破,一個在外經商多年,更是見慣了翻云覆雨朝秦暮楚的故事,這馮佑和老福頭明顯都是想要保著這少年脫身為己任,對自己幾人是毫無記掛。
這也是應有之意,誰也不能說二人半點不對,但沒想到這少年卻是一番鏗鏘言辭擲地有聲。
站在賈雨村旁的小丫頭更是目放奇光,一雙妙目幽瞳落在少年身上,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