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很忙。
馮紫英發現自己在書院里忙學習,周朝宗幾個月里把自己早中晚的時間都安排得滿當當的,讓他根本沒有多余心思來考慮其他,但一旦回到家中,就發現各種事情也都堆砌到自己面前了。
建陵營生上的事情他幾乎沒有過問,倒是賈璉很知趣,時不時來一起磋商一下。
基本上還算順利,預計到十月,基本上就能告一段落,看賈璉喜滋滋的模樣,估計賺上兩三萬兩銀子應該是比較穩妥的。
山東那邊的事情交給了段喜貴,馮紫英就更沒怎么過問了。
他要過問的就一點,加上段家輸送過去的三個小子,馮家又再物色了幾個,湊足了十個小子先學習讀書識字,然后開始接觸阿拉伯數字和基本的計算方法,進展如何。
段喜貴基本上是保持著兩個月一封信的節奏,詳細敘述了這十個第一代學生的學習情況。
按照馮紫英的意思,這十個人就是未來的商業種子,不要求識字能力有多高,基本夠用,但是一定要精于新式計算和新式記賬法,這兩項基礎打好了,然后就可以讓他們開始去學習熟悉和適應當下馮家的各行生意了。
馮紫英希望用三到五年的時間讓這幫年齡從八歲到十三歲的少年基本掌握這個時代的商業技能,當然是指結合了自己給他們提前灌輸的新式計算和記賬法的商業技能,與此同時也要開始讓他們開始帶著第二批種子熟悉情況。
傳統的商業,或者說馮家現在的產業營生其實對這種商業人才的需求沒那么大,在馮紫英蘭來,那就是一個練手的過程,而未來,一旦開海,可能帶來的各種工商業模式的轉變,乃至于對外的拓殖大業要啟航,這些才是真正需要這些人才的地方。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不謀萬世者不足謀一時,不謀全局者不足謀一域,馮紫英不確定未來自己會干些什么,能干些什么,能干到什么程度,但是他知道既然上蒼賦予了自己這樣一個機會,那他就不能辜負。
假如未來需要這些方面的人才,到時候再來開始培養,那無疑會貽誤戰機,既然如此,在自己有這樣的機會條件,且能夠承受的情況下,自己為什么不做起來?
就現在情況來看,都還算順利。
段喜貴是個可以信任的人,血緣關系加上他頭腦靈活做事踏實,就目前來說,他算得上是馮紫英身邊最堪勝任重要事務的人了,當然,這是指讀書入仕之外的營生事務。
“寶祥,云裳和瑞祥呢?”
“回爺的話,云裳姐姐被姨奶奶叫去了,瑞祥出去了還未回來。”眼前的這個圓臉的小子比瑞祥小一歲,話卻少了許多,基本上就是一個悶葫蘆,但勝在老實忠厚,這大概也是老娘為啥把他放在自己身邊的原因。
現在基本上是瑞祥替自己跑外邊兒,他也很樂意很享受這份活計,而寶祥基本上就接替了他在府內侍候自己的活計。
“姨娘把云裳叫去了?”馮紫英有些奇怪,“說什么事兒了么?”
“云裳姐姐沒說,姨奶奶差人來叫的。”寶祥基本上是問一句答一句。
馮紫英搖搖頭,這老爹走后,估計這府里邊云裳他們的日子會更不好過,一幫老娘們兒沒了男人在家,那心思就只能花在如何把府里邊理順上來了,云裳他們的好日子就要到頭了。
沒多久,馮紫英便見著云裳回來了。
嗯,臉色似乎有些古怪,紅撲撲的,有些羞意惱意,還有些委屈。
“怎么了,云裳?”馮紫英很訝異,老娘對云裳不待見,但姨娘對云裳印象還不錯,當初也就是姨娘說起,老娘才讓云裳進了自己房來時候自己的。
“沒什么。”云裳悶悶不樂,聲音也有些低沉,“姨奶奶說,讓以后少爺回來晚上不要奴婢侍候了,由寶祥和瑞祥侍候。”
馮紫英吃了一驚,打量了一下云裳,“怎么了,姨娘怎么會這么說?”
云裳咬著嘴唇不語。
馮紫英自然明白過來,看來張師來過家里之后,“防控”升級了,要嚴防死守,杜絕一切可能了,沒把云裳直接調出自己房里,只怕都是考慮到自己的態度了。
這是為自己好,馮紫英理解,但是要讓瑞祥寶祥這兩個和自己年齡差不多的小子晚上來侍候自己,那又是馮紫英不能接受的了,想想那情形都讓人全省上下起雞皮疙瘩,他可是鋼鐵直男,沒那些雅好。
如此美好的男尊女卑世道,簡直就是男人的天堂,luoli御姐熟女難道不香么?還要去想其他?
感覺到云裳情緒的低落,馮紫英既有些不忍,也還是覺得要這個丫頭侍候自己更中意一些,“云裳,待會兒我會去和姨娘說,還是你侍候,要么就不用人侍候了。”
云裳吃了一驚,連連擺手:“爺,切莫如此,姨奶奶也是為爺好,云裳明白,會是覺得心里有些難受罷了。”
馮紫英當然明白還是老娘和姨娘不放心自己和云裳罷了,不過他也從未想過這等時候自己就要自敗聲譽,“行了,我知道了。”
“鏗哥兒,我這是為你好,也是為云裳好。”小段氏苦口婆心,“你也老大不小了,但你都說了要明年秋闈之后再說婚事,而且你爹也說,你要十六歲之后才成親,這還有三年多時間,云裳成日里在房中,萬一你不小心壞了她的身子,讓你娘知道了,只怕她就只有一個被趕出府里的結果了,而且這也罷了,你爹說你十六歲之前是不能……”
“姨娘,這些我都知道,我爹和張師都和我說過,我也像爹和張師承諾過,姨娘,你看我是那種言而無信之人么?”馮紫英態度很堅決,“我不喜歡小子們來侍候我,而且我也習慣了云裳來服侍我,所以沒有必要換人。”
見馮紫英態度如此堅決,小段氏也是沒轍,盯著馮紫英道:“鏗哥兒,那我丑話說在前面,那云裳我是隔月就要檢查的,她也別不樂意,若是破了身子,姨娘可就要執行家法了,到時候誰說話都不好使。”
見馮紫英臉色不好看,小段氏也不客氣:“這事兒沒得商量,須得要如此。姨娘再說一句,過了十六歲,不用你說,你娘和姨娘也得要給你屋里安人,你要真看上云裳了,收房便是,你娘和姨娘身邊任誰哪個丫頭你看上了,都可以要到你屋里去,但是在此之前,你是斷不能壞規矩的!”
馮紫英無言以對,說來說去還是對自己不放心,看姨娘這架勢肯定也是早就和云裳說過什么了,甚至早就做過了,否則云裳也不至于這般坦然就接受了這在自己看來羞辱屈辱的手段。
“爺,其實沒啥,云裳身正不怕影子斜,太太和姨太太的心思云裳也知道。”云裳果然是很坦然,但望向目光里卻多了幾分忐忑,“姨太太也說了,過了十六歲,只要爺愿意,云裳就可以一直跟在爺身邊。”
看見云裳咬著嘴唇那份忸怩嬌俏的模樣,馮紫英心中也是暗嘆不已,這就是這個時代的女孩子,身處在這種環境下,她們似乎也別無選擇,甚至會覺得這種結果應該是夢寐以求最終極的目標。
見馮紫英臉色復雜看著自己,云裳惶然起來,一雙手在小腹前不斷絞著汗巾子,眼圈也有些紅了起來,“爺莫不是嫌棄云裳?云裳只盼著能一輩子替爺鋪床疊被,不敢奢求其他,……”
搖了搖頭,馮紫英伸手捂住云裳櫻桃小嘴,溫潤濕熱的唇瓣在他手掌心有一種莫名的熾熱,甚至灼燙著馮紫英的心。
他甚至都不能說納她為妾,因為這不符合這個時代的規矩,如果要恣意妄為,那只會引發整個家庭的沖突。
像云裳這種家中買來或者是家生子的丫頭,身份最是卑賤不過,一般在府里邊縱然被主人看上梳攏了,頂多也就能混個通房丫頭,那還得要生得乖巧懂事兒,太太開恩,否則還只能是一個普通丫頭,除非她能生下一男半女,才有可能抬妾。
看看平兒在賈府中的地位就能知曉,便是你生得再乖巧懂事兒,在賈府里再受人歡迎又如何,也就是一個通房丫頭的命,你沒有能生下一男半女,要想抬妾,除非是王熙鳳主動同意。
姨娘無外乎能給云裳許愿的也就是一個通房丫頭,但即便如此,大概對云裳來說都應該是一個非常美好的夢想了,起碼她可以光明正大的呆在自己屋里,而不至于隨時隨地都要擔心被太太攆出去。
回來就這么一天,馮紫英就又深刻感受到了“舊社會”的“陰暗面”,感受到了這個社會背后的殘酷和無情,可更殘酷的是像云裳他們這樣的人甚至會覺得這是一條很美好的路,值得他們去為之奮斗追求。
所以,馮紫英更感覺到自己不能辜負自己,更不能辜負自己所處的這個殘酷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