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應甲希望自己在北地某個州府去任職,比如他的老家山西。
他在山西頗有聲望,那么自己去山西自然就能獲得許多支持。
山東肯定不行,因為自己籍貫是山東,避籍是必須的,那么北直、山西、河南和陜西就是選擇。
但馮紫英覺得北直最好,距離京城近,很多消息能及時掌握,畢竟自己還不能完全丟開京城這邊兒,老爹在遼東還需要自己幫他隨時掌握消息。
實在不行,山西也行,陜西是最壞的選擇。
馮紫英很清楚陜西現狀,這不是哪一個人就能扭轉局面的,如果運氣不好遇上民變匪亂,如果沒有足夠的力量支持,哪怕你是穿越者也得要死在那里。
北直這邊情況也比較復雜,九府兩州,除開順天府和設立萬全都司的宣府外,還剩下七府兩州。
兩州知州是從五品,馮紫英觀政結束連升三級便是正五品,所以不可能出任知州,而只能是府同知,這也符合馮紫英的想法,總要先去適應一下,給知府當當助手,打打下手,熟悉熟悉。
只是這北直隸這邊情況也都不容樂觀,近一二十年來,天時不好,旱情嚴重,除了山西之外,就數北直隸這邊各府情況不佳了,加上白蓮教老巢也在北直隸這邊,勢力盤根錯節,使得這一帶本身就民風強悍,民間與官府關系極為緊張,稍有災情,流民四起,很容易引發民亂。
不過哪里的情況都不好,整個北地,恐怕還要算山東略好,那也是全靠一條運河能讓沿線養活不少人,其他幾省直都一樣。
喬應甲當初希望馮紫英去山西,一方面也是考慮到一是那是自己老家,人脈豐厚,二是大同鎮乃是馮家、段家的根基所在,所以也有很大影響力,所以在山西馮紫英做事情也更方便,但是馮紫英提到了他需要隨時關注京師這邊,以便為父親提供一些幫助,喬應甲就理解了。
畢竟遼東那邊關系生死,而現在馮家的掌舵人還是馮唐,只要他這個薊遼總督能夠順利當到卸任,馮家日后地位也就算是穩了。
不過這也只能說是現在想一想而已,這等仕途上的安排,隨時都可能有變動,哪怕齊永泰現在還是吏部尚書,但是能夠干預影響到這些任命的因素太多,皇上和閣老們任何一個人的態度和意見可能都會導致原本美好的想法落空。
馮紫英突然提出了北直隸,讓汪文言和吳耀青都是有些不解。
北直隸只是一個地理概念,并不是一級行政區,準確的說是直接隸屬于六部管轄的九府二州,其基本管理模式和南直隸諸府州一樣,若非特殊事情,一般都是在府這一級便處理了,上邊并沒有其他省所有的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和都司。
“大人,您說北直隸是什么意思?”汪文言也有些不解。
“我也不瞞你們,我明年觀政期滿,可能就會到地方上去,很大可能性是在北直隸這邊某個府任職,比如同知,這個到地方上任職既很重要,也很有必要,但是你們都清楚同知是干什么的,那就是苦事難事兒都是你的,做出了成績,功勞就未必hi你的了,但是搞出了亂子出了問題,那肯定板子是要直接打到你頭上的。”
馮紫英很坦然地道:“我明年十八歲,估計應該算是整個大周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同知,正五品官員,如果三年下來干滿,我二十一歲,也正好是一個非常合適的年齡,如果事情順利的話,我希望三十歲年齡的時候,可以做到正三品官員。”
馮紫英的狂言讓汪文言幾人都是目瞪口呆。
他們都知道馮紫英眼界極高,而且.asxs.這么高,十七歲的從六品十八歲還要連升三級進入正五品官員行列,這是進士身份的優遇。
但是這之后就沒有那么簡單了,三年一次京察,還需要看有無空缺,有些干滿三屆九年都未必能獲得升遷。
而且正四品官員是一個門檻,許多人都是在進入正四品這一級上被卡了下來,一輩子都無法跨越,僧多粥少的情形在哪里都一樣。
在他們看來,若是馮紫英明年如果能如愿成為正五品官員,三十歲能跨入到正四品已經非常難得了,而且馮紫英立功也該是趕上他在朝中,又遇到了好時機拿出了開海之略。
一旦下了地方,遠離了政治中心,你靠在地方上干事,那就真的是需要一年一年,一屆一屆的苦熬了。
就算是你在朝中有奧援,但是兩屆六年一升都是十分難得了,在正四品官員上大部分都得要等待時機才能跨過這一級,而正四品以上的官員晉升就更難了,都需要朝廷廷推,最后再由皇帝欽定。
見幾人都是滿臉不敢置信的表情,馮紫英也知道他們一時間都難以接受這種狂想,不過也很正常。
“文言,邀請,子翼,我知道你們有些難以接受,不過我十六歲就是從六品修撰,之前又有幾個人覺得可能?二甲進士直接授本該是狀元才能授的翰林院修撰,之前誰又能想到?”
馮紫英笑得有些驕狂,但是卻又不能不讓人認可。
“我知道下地方之后再要想有在朝中那等機遇不容易了,所以我才會讓你們要先行動起來,不僅僅是要協助家父在遼東有所作為,我也一樣要在地方上做出一些耀眼的成績出來,讓朝中諸公看一看,讓幾位師尊能在我的事情說得起硬話。”
汪文言幾人相顧之后點頭,“大人既然有如此信心,我等自然無二話,只是大人需要我們在北直這邊做些什么?”
“北地與江南不同,民風強悍,但受天時影響,水旱不斷,地方上經濟皆以凋零疲頓,稍有不慎便能引來民間躁動,尤其是遇災便極易起流民,而北直諸府素來是白蓮教巢穴,流民也一直是白蓮教吸納教眾的重要群體,所以耀青,這方面你要花些心思,盡可能的沉下去,把這一塊兒事情幫我梳理出來,當然也不僅限于白蓮教,一句話凡涉及地方治安的事兒,本土民情,士紳官宦,商賈活動,都可以慢慢收集起來了。”
聽得馮紫英專門提及自己,吳耀青也是精神一振,這是在這一位新東主面前樹立印象的好時機。
“我知道你在南直和山東都有些人脈關系,魯南也是白蓮教活躍之地,當年我在臨清遭遇民變,其實重要推手就是白蓮教,而且主要人員也是來自魯南,所以你要用魯南和徐州這邊的關系,順藤摸瓜,把山東到北直這邊的白蓮教線索給我打通起來,記住,我不是要你馬上就要能干什么,而是要通過原來的人脈線索延伸過去,把北直這邊的白蓮教活動情況有一個了解,最后且看我在哪里任職再作計較。”
吳耀青心領神會。
他長期和下九流的江湖人士打交道,這其中不乏白蓮教中人。
原來也不過是將其視為江湖宗派人士,不怎么重視,現在看來須得要立即把這些人脈線索續起來,還得要沿著運河由山東進入北直隸,不過只要抓住白蓮教這根線,倒也不難。
白蓮教眾大多也是中下層窮苦人家,這些烏合之眾在保密意識上也幾近于無,只是官府也一直不太重視,便是有了臨清民變之后才稍作警惕,但許多白蓮教高層和地方官員也都有瓜葛,所以很難根絕,但若是要搞清楚他們的活動動向,倒也不難。
“耀青,要從山東把線索鋪入北直隸這邊也也需要花些心思,錢銀上倒不必太計較,關鍵是要把人這條線鋪起來,……”
“大人放心,徐州和濟寧那邊小的也還有些人脈,也認識幾個和白蓮教有瓜葛的人,要切入進去倒不是難事,關鍵在于時間上,若是明年就要鋪設入北直隸,稍微緊了一些,……”吳耀青趕緊道。
“嗯,盡力而為吧,且等到明年我這邊情況定下來,就好辦許多了,山東這邊若是有什么需要,和我說一聲,馮家在山東這邊還是有些可用人脈的,……”
當然不簡單,若是只需要了解本地白蓮教下層活動,倒不難,但是這不是馮紫英的主要目的,馮紫英要想在任上做點兒事情,那必定要有大動作才能上達天聽,所以就得要花足夠心思。
“文言,我先幫你們立一個戶頭,就在海通銀莊里,那里邊有三萬兩銀子,許多事情便可以慢慢做起來。”馮紫英看了一眼汪文言,“另外我在和你說樁事兒,家父去遼東之前購買了一批火銃,并且簽下了一大批火銃購買協議,在佛山生產,你把這事兒也過問一下,我父親那邊初去,總督府那邊暫時還是空架子,所以我會替你們要幾個身份,暫時薊遼總督府的辦事人員活動,……”
這相當于是讓幾人掛在了自己老爹屬下了,馮紫英也知道這是必須的。
龍禁尉不會不知道林如海這幾個幕僚,尤其是汪文言和吳耀青,這北上京師,若是單純是為自己辦事兒,恐怕也會招人懷疑,但是若是為薊遼總督吸納所用,那就說得過去了。
把汪文言這邊安排停當,馮紫英心里也就踏實許多了。
汪文言他們幾個人的能力都沒問題,而且林如海原來所在的職務只局限于鹽務相關這一塊,所以在某種意義上還限制了他們的發揮。
現在自己沒有給他們設限,只給他們指明目標,但是在手段范圍上就讓他們野蠻生長自由發揮了。
遼東和北直這一片本來就緊密相連,加上山東這一塊也是馮家的影響力所涉及區域,這北地核心區域就基本上能好生運作一番了,而且還可以沿著運河和汪文言他們幾人在揚州和南直隸這邊的原有人脈關系,將南直這一片也包攬進來。
特別是可以依托老爹在遼東的地位和權力,把南直和遼東之間的商業上這一塊就能做起來,作為掩護和輔助,也能利用這份行道支持自己要做的事情。
規劃很美好,但是能不能實現,還得要看著手底下的人得力于否,不過馮紫英信得過汪文言這撥人。
把這一切安排妥當,馮紫英也就進入了相較于這幾年來一直忙碌不堪的悠閑模式了。
中書科那邊的事兒他已經不再過問,有范景文、賀逢圣幾個熟手上手之后,他們比自己更加盡心盡力,畢竟這對于他們觀政期滿的去向十分重要。
就連練國事也都回到了翰林院,安心當他的修撰。
高攀龍對馮紫英和練國事二人也十分重視,時不時的要叫去耳提面命一番,算是教誨和交流相結合,開海對江南影響很大,但總體來說都是正面的,這自然也讓高攀龍滿意,馮紫英這個發起者也就能獲得幾分青眼了。
晴雯病好之后就去了沈家,傳回來的消息,說沈家小姐待她甚好,一切無虞,而且晴雯一手精湛的女紅繡藝讓沈宜修嘆為觀止,贊嘆不已,這也是沈宜修來信中所言。
沒錯,托“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裝逼的福,沈宜修迅速化身迷妹,開始和馮紫英書信來往了。
大概是覺得能寫出這樣詩句的未婚夫,絕對是被埋沒的詩才,沈宜修開始不遺余力的要挖掘馮紫英這顆被埋沒在砂礫中的“明珠”,來信中多是探討詩詞,弄得馮紫英頭大無比。
迫不得己,“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這兩句也只能“新鮮出爐”粉墨登場,以滿足這位迷姐的需要,只不過這兩句固然驚艷,卻難免引起一些不必要的歧義,馮紫英也清楚,但是他也只能如此,搪塞一時算一時,只要能先糊弄過去就行。
這也讓晴雯多了來回奔波于沈府和馮府之間的機會,可以時不時的來馮府坐上一陣,那個嬌俏活潑爽直火辣的晴雯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