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揚古看了一眼策馬飛馳在雪地中的女子,搖了搖頭。
德爾格勒見布揚古又想嘆氣,忍不住咧嘴笑道:“就讓東哥發泄一下吧?這一仗花了這么多心思沒打成,估計她也是覺得憋屈。”
布揚古鼻孔中噴出白氣,有些懊惱地道:“都是這么些年父親叔叔他們把她慣壞了,才會讓她養成這般脾性,不顧大局,……”
“兄長,這話也不對,布喜婭瑪拉雖然性子急躁了一些,但是還是能看清形勢的,你看我們下令撤退,東哥不也是雖然生氣,但是還是服從了么?”德爾格勒和布喜婭瑪拉關系也很好,都是一起長大的,雖然他們這一輩以布揚古為尊,但是德爾格勒
“服從了?服從了怎么會帶一小隊人去偷襲建州女真?若不是你去得及時,我看就要釀成大禍。”布揚古狠狠地一揮手。
“也不一定,東哥他們可是換了蒙古人的裝束,一擊而退,建州人也未必就能抓到我們什么把柄。”德爾格勒不以為然。
“哼,努爾哈赤還在意什么把柄?”布揚古覺得自己這位堂兄弟有些天真,“若非科爾沁人縮了,大周又態度堅決的支持舒爾哈齊父子,還送給我們這么多火器,你以為努爾哈赤會如此輕易就善罷甘休?烏拉部就算是不死都要脫層皮了。”
德爾格勒催馬前行幾步,搖搖頭,“兄長,烏拉部已經脫了一層皮了,如果我們不賑濟布占泰,烏拉部今春肯定熬不過去。”
德爾格勒與尼雅漢剛從烏拉部回來,對烏拉部的情況了如指掌。
布占泰這等剛強的漢子在德爾格勒和尼雅漢面前都忍不住掉了眼淚。
倒不是因為和建州女真之間的戰事多么殘酷,烏拉部從不懼于和敵人一戰,而是想到這寒冬一來,明年春季到夏日里該怎么過。
建州女真持續不斷的進攻雖然沒有打垮烏拉部,但是卻摧毀了烏拉部耐以生存的基礎。
牧地荒廢,牲口在夏秋季節沒能獲得良好的牧養,大批牲口都會在這個冬春季節要么餓死,要么就只有宰殺,一族人精壯倒是熬得過去,但是像老弱婦孺就難了,而到下半年會更難,甚至難以維系下去了。
布揚古眼角抽搐了一下。
他何嘗不知道烏拉部的艱難,和建州女真打了兩三年了,努爾哈赤這個賤種仗著建州女真實力更強,采取輪戰的方式,硬生生的把烏拉部拖到了這個地步,如果不是大周出手強行干預,只怕烏拉部今次就要臣服了。
布占泰雖然剛強,但是卻也沒法硬到可以無視一族人生死的地步,現在建州女真雖然退兵了,但實際上也是知道烏拉部除了向他們投降外,已經沒有出路了。
烏拉部周圍除了南面的葉赫部就是西面的蒙古人,誰都不可能給他們那么大的支持,要維系一族人的生存,這些物資可不是一個小數目,葉赫部也給不起。
“兄長,或許我們可以給烏拉部一些支援?”德爾格勒忍不住道。
一直在一旁沒有吭聲的布爾杭古反對道:“我們自家都如此困難,哪有余力來接濟烏拉部?”
布爾杭古是布揚古的嫡親弟弟,雖然年齡尚小,比德爾格勒還小幾歲,但是卻比德爾格勒的弟弟尼雅漢要大許多。
布揚古和布爾杭古是葉赫部東城貝勒一系,其父為布齋,而德爾格勒和尼雅漢其父為金臺石,則是葉赫部西城貝勒一系,但是祖上為親兄弟,在布齋和金臺石成為堂兄弟,而這一輩雖然血緣關系更疏遠,但是兄弟情分卻沒有減多少。
“如果不救烏拉部,烏拉部一旦倒向建州女真,恐怕科爾沁人那邊又要心生異念啊。”德爾格勒搖搖頭。
此番能讓葉赫部出兵擺出要不惜一戰的主要原因就是科爾沁人服軟了,明確表示不會聽從建州女真的指令,加上大周對葉赫部的大力支持,這才使得葉赫部敢于傾力而出,迫使建州女真不得不暫時休戰。
科爾沁人服軟的原因也很多,一是察哈爾人和大周的威脅,二是科爾沁人也覺察到努爾哈赤居然連舒爾哈齊父子這等叛逆都沒有能收拾下來,舒爾哈齊父子甚至得到了大周的公然庇護,逃到了黑扯木,公開舉起了建州右衛指揮使大旗,這簡直就是打努爾哈赤的臉。
這種情況下科爾沁人就不得不仔細掂量和建州女真建立更加緊密的關系會得到什么了。
或許察哈爾人只能讓他們心生顧忌,大周還隔得有些遙遠,葉赫部力有不逮,但是若是這三家都聯起手來,科爾沁人心里就有些發虛了。
他們需要考慮如果徹底倒向建州女真,一旦察哈爾人和葉赫部聯手進攻科爾沁部,他們能不能抵擋得住?建州女真又能給他們多少實際性的支持?
“我們這點力量想要支持烏拉部也是杯水車薪,無濟于事。”布揚古想得更遠,“但是如果不救烏拉部的話,我們葉赫部就遲早要不上烏拉部的后塵。”
“那兄長的意思是……?”布爾杭古和德爾格勒都看著布揚古。
“還得要靠大周。”布揚古斬釘截鐵地道:“靠我們葉赫部自己,就算是傾盡全力也無濟于事,反而會把我們給拖垮,只有靠大周,才能幫助烏拉部渡過難關。”
“可是兄長,前期大周也經給我們許多物資了,像火銃這等軍國重器都全數給了我們,而且他們還在扶持舒爾哈齊作大建州右衛,哪里可能還給烏拉部多少支持啊?我們和烏拉部對大周的重要性沒有我們自己想象的那么大。”
布爾杭古連連搖頭,他對大周是極為不放心的,二十多年前李成梁見葉赫部強盛起來,便揮軍攻入葉赫部,葉赫部東西兩貝勒清佳努和楊吉砮雙雙陣亡,如果不是部族立即推出布齋和納林布祿繼位,后來又主動向大周輸誠,只怕葉赫部就滅了
在布爾杭古看來,大周對關外諸部的手段就是任由你們自己內亂,反正不會允許你一家獨大,誰要強盛起來,他便要來打壓你。
問題是現在關外不比二十年前了,建州女真強盛起來了,但是西面蒙古人的察哈爾部也正在崛起,葉赫部和烏拉部相比之下都很弱小。
大周如果要想維系關外的分裂狀態,只需要扶持察哈爾人便可以從西面徹底遏制住建州女真向西擴張勢頭,任由這兩家打得頭破血流,而不可能再在像葉赫部和烏拉部這等部落身上花太多錢銀物資。
這一次大周之所以如此大動干戈,那也是因為新來的薊遼總督還沒有能夠掌握住局面,所以為了暫時遏制建州女真才花了大價錢。
作為布爾杭古的親兄長,布揚古自然知曉布爾杭古的擔心,搖搖頭:“布爾杭古,你小瞧了大周對建州女真的重視程度,也高看了察哈爾人,起碼我感覺大周對建州女真的重視程度遠勝于對察哈爾人,而且你也沒有見到大周的繁榮富庶程度,根本就不是我們關外這些地方可以比的,那一句不客氣的話來打比方,我們葉赫部這點兒人口和家當,放在大周關內,恐怕也就是一個州縣之地,而你知道大周有多少州縣么?光是他們的北直隸地區就有近百個州縣!”
布爾杭古懵了,嘴巴囁嚅半天才道:“兄長的意思是……?”
“大周人口和家當都不是我們關外這些小部族能比的,但是他們太多需要防范的地方了,九邊從西面的亦力把里,也就是蒙兀兒人的地盤到北面的蒙古右翼諸部,再到關外的蒙古左翼和咱們女真各部,他都需要防守,而且大周缺馬,沒有多少騎兵,所以在和蒙古人也好,咱們女真人也好,還有西邊的蒙兀兒人也好,都是只能被動防范,這也是大周為什么有這么強大的力量在遼東卻只能固守的原因,……”
布揚古自認為自己去了一趟大周,見識了大周的種種,對大周也算是有些了解了,分析起來也是頭頭是道。
“大周沒有太多可以隨時調動起來的兵力,但是他們卻不缺物資,所以他們可以大大方方的把我們視為拱璧的火器送給我們,甚至還送給了察哈爾人,要知道察哈爾人可一直是大周的大敵,因為大周并不懼怕察哈爾人,相反他們對建州女真卻十分重視,……”
“所以兄長覺得這種情況下,我們去向大周伸手要求支援烏拉,大周就會同意?”布爾杭古還是搖頭,“他們這個薊遼總督那也未免太大方了,比起李成梁來說簡直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
“單靠遼東這邊肯定不行,還得要找大周朝廷。”布揚古嘗到了甜頭,意識到單單依靠遼東這邊還不夠,得讓大周朝廷有這個意思,“所以我打算再去一趟大周京師城,去找一下那位小馮修撰,布爾杭古和尼雅漢跟我一起去,算是開一開眼界,德爾格勒,回去之后我們和金臺石叔叔商量一下,請金臺石叔叔和你一道去見那位馮總督,我們要雙管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