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有度這邊的事兒沒有什么波折,馮紫英和方有度提出來之后,方有度也問了薛家的情況,很快就應承了下來。
雖然說方有度父母俱在,但是長兄如父這句話在這種方有度明顯魚躍化龍之后就更明顯了,方有度大包大攬答應,幾乎就成定局,這也讓幾乎要被梅家退親給家擊垮的薛家二房終于能揚眉吐氣一回了。
方有度被授山東道監察御史,算是三甲進士中一個非常好的安排了。
按照二甲進士三年觀政期滿比照原定品級(從七品)上浮三級或四級(留京為三級,外放為四級),三甲進士三年觀政期滿比照原定品級(正八品)上浮二級或三級(外放為三級,京官為二級)的規矩,方有度也就算是一個正七品的監察御史,而且是北地條件最好的山東,所以也讓方有度十分滿意。
方有度當然也清楚能夠留到都察院乃至山東道,離不開自己在編撰《內參》時的種種表現,也離不開馮紫英一力對自己的提攜,所以當馮紫英提出要為薛蝌提親時,他也是沒有多少猶豫就同意了。
當然馮紫英也沒有瞞他,直言自己很快會娶薛蝌的堂姐也就是薛家長房嫡女為馮家二房嫡妻,這也是方有度能爽快點頭的主要原因,否則一介皇商子弟,要娶他這個進士出身現在更是前程似錦的都察院御史嫡親妹妹,即便是有馮紫英來說和,他也還是要糾結一陣的。
解決了這個問題,馮紫英心里也才踏實許多,起碼可以抵消梅家退親薛家的影響,一邊順天府治中庶子退親,一邊卻是和都察院山東道御史嫡親妹妹結親,在京師城里這個圈子里是瞞不了人的,甚至大家都還能迅速挖掘出背后的各種細節。
無外乎就是梅家現在看不上薛家,而薛家卻又掛上了馮家的關系,與明顯和馮紫英關系密切的方有度結為姻親了。
現在方有度的方氏還真的談不上是方家,起碼要在方有度兄弟或者兒子再有讀書人,起碼是舉人出身并取得官身之后,方有度所在的方氏才可以稱之為歙縣方家,而起碼要三代,也才可以說詩書傳家。
看見薛蝌和薛寶琴扶著其母崔氏專門出來道謝見禮,馮紫英也嚇了一跳,趕緊避開這一禮,“二嬸,蝌哥兒,琴妹妹,何須如此?二叔和我們馮家也是有緣,馮薛兩家現在也還是相互扶持,小侄這般做也是應有之意,這般一來豈不是要折煞小侄?”
“鏗哥兒,都說大恩不言謝,薛家二房現在這般情形,也是見慣了世態炎涼,也全賴鏗哥兒為蝌哥兒結下這樣一門親事,薛家上下都是記得這份恩情,……”
崔氏也是絮絮叨叨,眼圈都紅了一圈兒,旁邊的薛姨媽、薛蟠和寶釵也是勸慰不已,但臉上卻都是笑容。
這事兒總算是替薛家這邊圓轉過去了,不僅僅是二房這邊有了一個交代,更重要的是也抵消了薛寶琴被梅家退親給整個薛家帶來的沖擊,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幫寶釵穩固了身份。
見崔氏情緒不穩,薛姨媽便主動和寶琴把崔氏扶進屋里去了。
把母親扶了進去之后,寶琴出來和薛蝌一道再要向馮紫英道謝行禮,卻被馮紫英制止了。
“行了,蝌哥兒,我也就是一個幫忙說媒,若是蝌哥兒自家沒本事,人家方叔看不上眼,我再怎么說,人家也不會答應。”馮紫英擺擺手,“方家雖然不算是詩書傳家,但是方叔自幼讀書,其還有一個幼弟也還在讀書,剛考中了秀才,她這個妹妹也算是知書達理,所以我也才和方叔提起,……”
馮紫英雖然這么說,但寶釵、寶琴和薛蝌卻都知道,若非有馮紫英這層關系,方家怎么可能和薛家結親,薛蝌再是有本事,但是人家不知道啊,而且這寶琴剛被退親,這薛家名聲受損,方有度現在還是都察院御史,怎么會愿意和你一個皇商薛家結親?
“馮大哥,您的恩德小弟銘記在心,斷不敢有負馮大哥的期望,只是小弟的確不是讀書這塊料子,這守孝期間也曾在金陵參加縣試,未能考過,……”薛蝌在馮紫英面前卻沒有遮掩什么,讀書的確不成,再隱瞞也沒有什么意義,尤其是對馮紫英。
“嗯,那你下一步打算如何呢?”這倒也是個問題,馮紫英不得不問清楚。
這年頭大戶人家子弟不想混日子等死,要想出頭,如果不讀書從科考這條路闖出來,那路徑就的確窄了一半,剩下的路要么就是捐官,要么就是經商。
捐官薛家倒是拿得出銀子來,但捐官之后也涉及補缺,而且這種捐官不但很難有好位置,而且也有上限,屬于官場仕途中鄙視鏈的末端,基本上六品官就是天花板了。
要么就是經商,這倒是薛家的強項,本來就是皇商,各方面人脈關系也都還有,但名聲恐怕就沒那么多好了。
“馮大哥,小弟考慮過,捐官也許是一條路,但是小弟覺得自己這種性子,要說去做那等官還真有點兒不合適,從年齡和經歷上來,小弟怕都難以勝任,可是小弟卻又不愿意再去豐潤祥這等營生上去折騰。”
薛蝌說得很認真,馮紫英倒是來了興趣,示意對方入座。
寶釵和寶琴也對此十分驚訝,之前薛蝌可從未提及過這等事情,現在照理說馬上要訂親了,心思卻該在這上邊才是,怎么卻突然想到了這上邊?
“蝌哥兒,那你打算干什么?”寶釵頗為好奇地問道。
薛蝌今年也要滿十七了,他只比寶釵略小一點兒,和寶琴一樣,自幼也跟隨薛峻四處奔波,所以要讓他沉下性子來讀書,本身就有難度。
馮紫英也覺得薛蝌讀書怕是不行,只是不讀書,如果走捐官路也不愿意,還不想繼續經營豐潤祥這種傳統營生,那還能干啥?
“小弟聽聞朝廷正在大力鼓勵打通山東到遼東、朝鮮、日本的航線,希冀能開辟出一條新路徑,小弟想去試一試。”薛蝌遲疑了一下,顯然也是考慮到了來自家庭的壓力。
這馬上要訂親,年紀輕輕,卻要學著那些商人去冒險闖蕩海外,這大海上變幻莫測,一場風暴就可能船毀人亡,而且開辟新航線,就意味著要和那些從未打過交道的外族外國接觸,一樣存在許多不確定的風險,正因為如此薛蝌才想要獲得來自馮紫英的支持。
還沒等馮紫英說話,寶釵和寶琴先就急了,“不行!”
“蝌哥兒,那海外豈是你想象的那么簡單?你馮大哥也和我提起過,那海外許多航線都是從未嘗試過的,暗礁、風暴、野人、疫病,哪一樣都可能要人命,薛家二房就你一個,若是有個閃失,你是要讓嬸嬸白頭人送黑發人么?”寶釵斷然道。
寶琴也是跟上:“哥哥,什么事兒都依你,但是此事卻不行!母親身子不好,你卻要去行此冒險之舉,不說其他,單單是母親這里邊過不了,……”
薛蝌笑了起來,“姐姐,妹妹,我不是像你所說的那樣去冒險,我是說我想把咱們薛家的營生向這方面轉移,原來薛家那些鋪子、田莊現在都不太景氣,其實論理像辦絲廠、茶場這些都還是不錯,但是我們肯定競爭不贏那些多年就一直干這一行的,在來京師城之前,我就找人摸了摸南直和江西、浙江這邊兒的底,這一年來浙江、南直和江西的茶場、絲廠數量都急劇增長,都是沖著海貿去的,不過南直、浙江和福建這些海貿早就有固定的一幫人了,要想插手,難上加難,所以我才琢磨著能不能從登萊這邊著手,……”
馮紫英來了興趣,他沒想到薛蝌居然把主意打到了登萊這邊兒,不得不說對方還是有些頭腦。
“……,山東和遼東以及北直這邊兒海貿一直處于未曾開發的狀態,甚至可以說幾近于無,原來是海禁,后來是倭患,加上本身北地的海貿傳統就遠不及江南,以山東為例,其海貿量恐怕不值南直二成,連浙江半成都不到,可朝廷需要山東和遼東的海貿發達起來,以確保遼東安全,同時朝鮮和日本未來也是朝廷海貿對象,所以小弟覺得這應該是一個機會,……”
馮紫英不太相信單單是這個會讓薛蝌這般上心,之前薛蝌就應該做了很久的準備,絕非心血來潮。
“還有呢?”馮紫英點頭問道。
薛蝌猶豫了一下,“小弟聽聞中書科那邊有有意改為商部,而商部有意要予以那等開辟通往對朝廷有重大意義的航線有功者以軍功相酬,甚至最初特別重大貢獻者可以由朝廷授予爵位,……”
馮紫英這才恍然大悟,原來薛蝌這是看中了這一條,難怪之前薛蝌還有些忸怩,這會子一逼之下就表明態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