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尤二姐和金釧兒、香菱一行即將抵達盧龍縣城時,鴛鴦也已經滿腹心事的從京師城出發前往永平府。
不過此時馮紫英卻不在盧龍城里,而是已經抵達了三屯營。
三屯營是薊鎮總兵府所在地,原本就是一個連小集鎮都算不上的小地方,但是由于地理位置重要,日漸發展成為一個規模不小的鎮城,而圍繞著鎮城也有大量周邊民戶和流民附集而來,迅速形成了一個以薊鎮總兵府和其麾下的機動游擊部隊服務的這樣一個因兵而興的集鎮。
薊鎮總兵府是前明天順年間從寺子谷遷到三屯營的,距現在也有一百多年時間了,大周沿襲了前明的這種格局,未做大的調整變化,但在廣元年間,隨著察哈爾威脅日益增大,大周開始在三屯營鎮城內組建了左游擊公署、右游擊公署,后來又在元熙年間組建了前游擊公署。
元熙二十八年,鑒于鎮城內兵員眾多,日益蹩窄,所以時任薊鎮總兵就將老城的南城墻拆掉,向外擴長,將三屯營城大規模擴建,將這里建成了目前的格局。
除了薊鎮總兵府在這里外,還有三個游擊營駐扎在這里,作為策應薊鎮沿邊墻各路的機動應急力量。
馮紫英走馬上任永平府同知,除了和朱志仁達成了一致,獲得了對方認可支持,也算是為日后自己在永平府的做事打好了基礎。
但是獲得朱志仁的支持只是第一步,真正要想在永平府做好事,把永平府變成自己理想中的根據地,可不僅僅是靠一些人脈關系或者知府的支持就能達到的。
他得要拿出像樣的本事來,讓包括朱志仁在內的上司、同僚和下屬認可和折服,只有這樣才談得上日后在這塊土地上的如臂指使。
朱志仁在府里已經宣布,同知馮鏗會負責清軍、海防、治安事務,這也是應有之意。
大周各府的同知責任不一,基本上是看知府對其信任程度來決定其掌管事務,從朱志仁對馮紫英的工作事務的安排來看,只能說是中規中矩,像有些地方深得知府信任的同知,除了清軍、防務、治安外,還要負責財稅(田賦除外)。
大周地方上的稅收除田賦之外還包括礦稅、商稅、雜稅,像鹽稅這些都屬于朝廷直管派人征收,地方上是無權插手的,比如永平府鹽課就是長蘆都轉運鹽使司掌管,而礦稅要上繳工部節慎庫,那是皇上的內庫主要收入,所以也是沾不上手的。
但商稅(關稅、市稅)和雜稅會有相當一部分留存,所以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其實是各府自家的小金庫,這筆收入的大小會直接決定著府衙里上下日常開支,甚至包括一些隱性的福利,所以非得知府信任,同知是無法染指這一塊工作的。
對于馮紫英來說,財稅這一塊他暫時還無暇顧及,作為同知,清軍,和薊鎮協調好關系,同時解決整個永平府的治安不靖問題,這才是他的當務之急,也是他在永平府能否站穩腳跟的關鍵。
對于馮紫英的來訪,尤世功也是早有準備,作為新任薊鎮總兵,他對當下永平府的情況也十分了解了,甚至對馮紫英的來意也很清楚。
“紫英,軍地不睦這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了,我接手這薊鎮時間不長,總督大人已經授命我對薊鎮的諸軍情況作了一些調整,但是還沒有能完成,前幾日老三回來也和我說了,估計你也清楚了,察哈爾人蠢蠢欲動,愚兄也壓力很大,……”
尤世功是個個頭不高,但是卻很壯實的漢子,眉目間還殘留著來自西北風沙洗禮下的那份粗獷悍野,但能讓馮唐放心將其放在薊鎮總兵位置上,自然也是信得過之人。
二人就這樣坐在堂中說著話,并無其他外人。
“尤大哥,林丹巴圖爾就算要來南下也還要幾個月去了,你可以向我父親申請把火銃營補充過來,我估計林丹巴圖爾南侵選擇的目標就是薊鎮這邊,畢竟你才接手不久,又在調整部署,察哈爾人在這邊肯定也有眼線,自然了解得到情況。”
馮紫英沉穩地點點頭:“我上次也和三哥說了,察哈爾人在我們這邊有眼線,那么我們也可以利用我們這邊商隊對察哈爾人那邊進行刺探,如果察哈爾人對我們有防備,不妨可以利用外喀爾喀諸部和土默特人那邊的一些關系,打探察哈爾人的動靜,……”
“嗯,這事兒早已經在辦了,察哈爾人要動起來是瞞不過人的,數萬大軍要南下,人吃馬嚼,從出兵事務到后勤補給,再到如何協調,沒那么簡單,林丹巴圖爾把這些事兒想得也太簡單了,以為壓制住了喀爾喀諸部和科爾沁人,就以為我們大周也一樣是軟柿子了?”
尤世功語氣里雖然慎重,但是心態上卻是信心十足。
“尤大哥有把握就好,火銃營的事兒我已經給父親去信,估計很快就會有回音,父親對火銃營很重視,但是越是重視就越是應當讓這支軍隊歷練一番,否則真到了關鍵時刻卻上不了場了,豈不成了笑話?打察哈爾人都不行,還怎么去打東虜?”
馮紫英的話讓尤世功也很高興。
如果能來一兩營火銃營助陣,那自己壓力就要小多了,太平路、燕河路以及臺頭路這一片是最讓他擔心的,一點察哈爾人突破進來,遷安、撫寧乃至盧龍便首當其沖。
這一片區域也是整個永平府目前人口較為密集區域,經過了上一回察哈爾人入侵帶來的洗劫已經過了十多二十年了,好不容易才恢復起來的元氣,如果又來這么一遭,歷史重演,只怕他這個薊鎮總兵就要連屁股都沒坐熱就要問罪下獄了。
“紫英,那愚兄就多謝了,如果能來一二火銃營,愚兄心里就踏實了。”尤世功嘆了一口氣,“不瞞你說,薊鎮這千里防線,要說能徹底不讓察哈爾人突進來,誰都做不到,我們能做的就是在察哈爾人突進來的時候在最短時間內做出反應,堵住對方南下通道,盡可能給對方以重擊,迫使對方盡快退出去,當然,這個重擊最好就是給予對方巨大殺傷,讓對方覺得得不償失,……”
尤世功的坦然倒是讓馮紫英很滿意,對方沒有遮掩什么,他也清楚,從順天府的西路到永平府的中東兩路,千里邊墻,無數小道,察哈爾人可以選擇任何時候任何地點突破,單靠邊墻上那點兒關隘和烽燧,哪里可能抵擋得住?
無外乎就是以空間換時間,迅速在第二道鏈式防線上做出反應迎敵一戰罷了。
尤世功這么說也應該是早就有準備了,火銃營如果能來,無疑會給予其更多的調整部署余地。
“尤大哥,您這么說就見外了,何況御敵于內也是無奈之舉,家父肯定也清楚,小弟不過是實事求是地說一下罷了。”馮紫英笑笑,“再說了,小弟來找大哥,才是真正有求于大哥呢。”
尤世功笑了起來,“老三和我說了,興州右屯衛當年和盧龍衛裁撤時的遺留問題吧?這個其實也簡單,現在余下的匠戶也不算多了,我已經問過興州右屯衛那邊了,不過兩三百戶罷了,這事兒我就做主了,全數給永平府便是,……”
馮紫英似笑非笑,他就知道這位尤大哥也不是什么忠厚老實人,哪兒能這么爽直大方?
十多二十年前遺留下來的問題,雖然當時兵部和薊鎮的確與永平府有約定,這些匠戶彌補給永平衛裁撤,但是人家現在要耍賴你也沒轍,這會子如此大方,原來只剩下二三百戶了,要知道當初可是近千匠戶啊。
“尤大哥,恐怕不止二三百戶吧?不到二十年時間,據小弟所知,那可是近千戶匠戶啊,怎么二十年繁衍生息,照說該有一千多戶才對,怎么還少了那么多?”
馮紫英和尤世功都開始進入狀態,先前敘舊談感情,現在就要公事公辦談正事兒了,誰也不可能輕易出讓自家利益。
“呵呵,紫英,你這是不了解下邊情況,匠戶的情形你也知道,每年逃亡的比流民還多,防不勝防,稍不留意就往關外跑了,像廣寧和寧遠那邊跑去了不少,愚兄也在犯愁如何把這些匠戶緝拿回來呢,可遼東鎮那邊你也知道,本來人就少,這個事就你想要從他們那里把人弄回來,難度有多大,……”
尤世功的忽悠和推諉讓馮紫英無語,還以為對方是耿直人,現在看來,這耿直人在這個世界根本不存在,起碼當到薊鎮總兵就別想。
“尤大哥,您也甭給小弟繞圈子了,二三百戶肯定不行,您撂個實話吧,小弟這可是第一遭,你可別讓小弟沒法回去交差啊。”馮紫英也笑著道。
“紫英,愚兄就說實話吧,也就只有二三百戶了,多的愚兄也沒法給你,興州右屯衛是薊鎮最重要的甲胄、武器和車輛維修制作所在,要供應建昌營、燕河營、臺頭營、石門寨營等整個東路和中路的后勤保障,愚兄也很為難啊。”尤世功也是一臉糾結:“給了永平府,兵部那里愚兄也沒法交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