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呯!”刺鼻的火藥氣息在整個隊列中彌漫開來。
略像僵硬的隊列略顯慌亂,,士卒們手忙腳亂的收回火銃,開始清理槍筒,而另外一列士卒則上前一步,開始據槍,放架,瞄準,而在其后還有一隊士卒正在完成裝彈的最后過程。
席卷而來的騎兵在猛烈的槍響之后也是一陣騷亂,但是騎兵首領很快就控制住了局面,繼續保持著向前沖擊。
在連續三輪轟擊之后,騎兵已經逼近到了不足百步之遙,似乎連戰馬的噴息都能感受得到。
凄厲而短促的哨聲響起,士卒們開始用有些發僵的動作完成從腰間掣出三棱尖刺然后套上槍管前端,完成了一個裝刺刀的過程,那些笨拙無比,半天沒有來得及裝好尖刺的士卒此時就迎來了長官們的皮鞭和咒罵。
當騎兵沖擊到只剩下五十步時,所有完成了裝彈的士卒打出了最后一輪射擊,緊接著一二排的士卒便擺出了前傾據槍突刺動作,準備迎接騎兵的沖撞,而第三排士卒則依然保持裝彈動作,并向后拉開一定距離,以便可以繼續完成對高高在上的騎兵們的射擊。
騎兵終于在最后十步距離時停住了腳步,有些騎兵甚至已經沖到了步兵橫隊的面前,能夠看得出來他們臉色復雜。
這種實戰演練對于他們來說,同樣也是第一遭,尤其是火銃不斷轟響,那可是上百支火銃同時轟擊,劇烈的爆響對戰馬來說的驚嚇也不小,雖然只是無彈射擊,但這種演練讓然是無比刺激的。
站在高臺上的馮紫英摩挲著下頜,沉吟不語,而他兩旁的黃得功和左良玉都是滿臉興奮。
雖然馮紫英內心還有些遺憾,時間還是太緊了一些,這些士卒一看就知道是新手,動作僵硬,哪怕是在日常訓練中每一個人都操練過成千上萬次,但是當上了這種面對騎兵呼嘯而來的實戰戰場上,還是一樣手忙腳亂,丑態百出。
馮紫英給黃得功和左良玉提供的瑞典古斯塔夫步兵線形戰術是在莫里斯橫隊上的一種改進,六排站隊,在行進中可以保持更穩定步伐行進,但一旦接敵,則二四六偶數方隊向前一步與一三五奇數方隊合成三隊。
這樣使得隊形更為緊密,設計面更寬敞密集,類似于三段擊的格局,當然是各自完成裝彈射擊而非交給他人來射擊。
與此同時在槍管前方加裝一個金屬環,使得專門制作的帶一個套座的三棱尖刺可以恰巧套在金屬環上,金屬環前小后大,這樣使得套上之后不會輕易脫落。
馮紫英現在還沒有這種螺絲接口技術,只能用這種粗糙的手段來彌補,至于說戰后怎么來解決,那都是另外一回事了,無外乎就是多麻煩一些手工罷了。
從高臺下上來的一名軍官有些不悅地對馮紫英道:“大人,您這種方式對我們可太不公平了,就把我們當猴戲耍,翻來覆去的這樣沖鋒到近前,然后又勒住馬,這種滋味可不好受,……”
“一貫兄,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您也知道這幫民壯,從未上過戰場,拿起火銃也不過幾個月時間,這還全靠虎山和昆山他們兩位沒日沒夜的苦訓才有今日的情形,他們從未上過戰場見過血,一旦遭遇蒙古騎兵,只怕就是兩股戰戰幾欲先走了,若是不讓你們來反復錘煉一番,難道等他們直接上戰場去送死么?”
馮紫英趕緊將這名黝黑敦實的武將讓到自己身邊,連黃得功和左良玉也都是趕緊抱拳恭敬一禮。
這一位是尤世祿從尤世功那里為馮紫英爭取來的一營騎兵首領,都司羅一貫。
說是一營,但到最后還是被尤世功給扣下了兩部,只剩下三部部兩千騎來,但馮紫英還是很感激了。
這等時候哪怕能夠給你一千騎,都算是莫大的恩德了。
羅一貫是馮唐從甘州簡拔而來的武將。
馮唐從榆林總兵升任薊遼總督,鑒于薊遼方面將士暮氣沉沉,加之又有李成梁和麻貴諸部的牽制,所以也向兵部和內閣提出了要調撥部分榆林和大同的舊部前往薊遼,這也是當初馮唐和兵部商量好的條件,若是沒有一批能夠令行禁止的將士,面對建州女真時,怎么來打仗?
兵部也同意了馮唐條件,所以也才有尤氏三兄弟、曹文詔、賀人龍等部的跟隨而去,有了這一幫舊部支撐,馮唐也才能順利收編了趙率教、杜松諸部,成功將李成梁的大本營打造成為屬于馮氏的根基所在。
馮唐主要調用的將士都集中在榆林和大同,但是在征討甘寧之戰中,他也看好一批表現優異的甘寧兩鎮武將,像羅一貫原本就是甘州守備,被馮唐召到遼東,讓其跟隨尤世功出鎮薊鎮,成為騎兵營都司。
“大人,您可是待這批民壯太好了。”羅一貫注視著第二輪的演練再度開始,忍不住搖頭:“全數嶄新的火銃配備,外帶鐵葉棉甲,便是我們薊鎮的步軍都沒有如此好的待遇,您這樣是會招人恨的,不信你問問虎山和昆山他們兩人,這等事情傳回去,您讓他們還怎么帶兵?”
“呵呵,一貫兄,你也別在這里誘惑虎山和昆山了,我這些民壯都是軍戶中和各州縣民壯中挑選出來的,這是在為保衛他們自家的家園而戰,你們薊鎮軍要遵守兵部軍令,讓放棄我們永平就放棄,可我們這些地方官怎么辦?我是永平府同知,丟了各州縣,知府和我兩人責任首當其沖,弄不好是要掉腦袋的,這樣不戰而逃,都察院能放得過我們?”
馮紫英也不在意,“既然沒路可走,那就只有殊死一搏了,命都沒了,還在乎其他身外之物么?所以我和府尊大人說了,今年該起運的各類物資賦稅都暫緩,等到咱們這一仗打完,如果還留得性命,那么我們砸鍋賣鐵也得要給他們湊上,如果命都沒了,或者都被朝廷下旨褫奪罷官了,那我們也就管不到了,……”
馮紫英的話也讓幾人微微變色,這意味著馮紫英是要不惜一切代價要來打這一仗了。
可就算是加上這五千民壯和兩部火銃軍,外帶這三部騎兵,能上戰場的兵卒也不過八千余人,而蒙古大軍一旦南下,那都是數以萬計,而且馮紫英的意思還不是只守遷安或者盧龍一城,而是要守御這兩城,這兵力一分散,這一仗就更難打了。
“大人,您真的……”羅一貫沉吟著道:“是有不濟,咱們也能保著你先撤……”
這也是羅一貫、黃得功和左良玉三人的心思。
這仗打輸了沒關系,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他們也不是沒打過敗仗,羅一貫在甘州和那邊蒙古人交鋒甚多,雖然只是小股纏斗,互有勝負,黃得功和左良玉在遼東也和蒙古人、女真人的小股偵騎交過手,一樣有勝有敗,打不贏就跑,下次再來,就這么簡單。
他們也是這樣希望馮紫英的,只要情形不對,保著馮紫英逃就行了,至于說免官之后再復起就行了,可若是馮紫英有個好歹,他們三個如何向總督大人交代?
不說人頭落地,但是一輩子都別想翻身是鐵定了。
馮紫英當然清楚幾人的想法,但他必須要打消對方這種心思,一旦存了想要脫身逃命的心思,到關鍵時候的決戰就會掉鏈子拖后腿,這很危險。
五千民壯是馮紫英苦心挖掘出來的,目的也很簡單,就是要打造出一支自己擁有足夠影響力的新軍來,而不能僅僅依靠老爹的薊遼總督職務。
這五千新軍的訓練他幾乎每隔兩天就要去檢查視察一番,而前期的馮安,后期的黃得功和左良玉實際上都是代表他在對他們進行訓練。
這支力量會慢慢壯大,成為自己在軍隊中的一塊基石。
文武分治,以文馭武,這是大周定下的規制,文主帥,武主將,文官負責戰略決策和指揮,而武將負責具體執行。
但一個無法掌握將士的文官,會在戰略決策和指揮上受到極大的掣肘,進而導致失敗。
這種情形屢見不鮮,但是很多時候無法破解。
文官們能有幾時真正接觸到下邊將士?絕大多數時候都是在臨戰只是才匆忙將來自四面八方的將卒統合到一起,只能憑借著自己的了解和判斷來安排布置,而勝負更大程度取決于戰略指揮不出錯,武將個人素質能力的靠譜。
永平新軍其實更像是一個實驗,這種完全依靠火銃組建起來的新軍,在各方面訓練上相對簡便許多,而各層級的軍官使用提拔上,更多的也是看在訓練中的表現,當然在后期還要看在真正戰爭中的表現,沒有太多其他牽扯,都是為了活下來入棧,這樣相對公正許多。
至于說日后黃得功和左良玉的去處,就要看這一仗打下來之后的結果了,所以馮紫英必須打消他們的僥幸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