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紫英從榮國府出來時已經是快申時了。
賈璉留飯,還不好不吃,否則就得要去賈政那邊兒用膳了。
不過王熙鳳沒出面,這倒是讓馮紫英舒了一口氣,這女人看著總有點兒膈應。
大觀樓那一回也不知道自己是鬼摸了腦袋還是怎么地,自己就突然見那么狂放悍野了,居然就敢干出那么一出來,現在回想起來,覺得可能還是自己壓抑太久,所以就爆發了一回了。
也幸虧這鬼女人被自己拿捏住了,否則他還真有點兒怕對方反噬,雖說時過境遷也有這么久了,但是還是有些怵。
沒有外人,賈璉也很放得開,多喝了幾杯之后,什么話都敢說,包括對自己老爹的怨言,對王熙鳳的不滿意。
估摸著賈璉也是在家太憋屈,也只有遇到自己才能發泄一回了。
只是這等家庭事務,馮紫英也不能多插話,賈赦和王熙鳳都不是省油的燈,賈璉要想躲開他們留駐揚州,未嘗不是好事。
敲開梨香院的門,一眼就看見了面頰紅了起來目光里脈脈含情的寶釵,倒是那鶯兒站在一旁嘟著嘴,似有些不忿。
“文龍不在?”當然不在,馮紫英知道薛蟠這個時候都是在大觀樓,提籠架鳥,聽戲喝茶,可謂優哉游哉人生贏家。
“哥哥還沒回來。”寶釵淺淺抿嘴,示意鶯兒去倒茶。
把馮紫英讓到堂屋里,只剩下二人,馮紫英看著寶釵低垂的臻首,“妹妹內心里怕是有些責怪為兄吧?回來這么幾日了才來看妹妹。”
“大丈夫當以事業為重,馮大哥切莫因為小妹而耽誤了正事。”寶釵的話永遠都是這般通情達理,或許這也是許多紅樓迷不太喜歡她的緣故,認為她太理性,缺乏那種女孩子的感性。
對于馮紫英來說他卻不覺得,一個自幼喪父兄長又不爭氣的女孩子,想要勉強支撐起一個曾經輝煌卻又慢慢走向沒落的大家族,還能像正常青春少艾的女孩子一般天真爛漫,那叫沒心沒肺。
“嗯,看來妹妹還是有些怨氣的。”馮紫英笑了起來,見寶釵雙手放在膝上,突然伸出手去拾起寶釵珠圓玉潤的皓腕,抬在鼻尖聞了一下,“嗯,還在吃冷香丸?”
寶釵猝不及防,臉一下子羞紅,想要掙回手來,卻又掙不過馮紫英,略微掙扎一下,也就由著馮紫英擒在手中。
“妹妹還沒回答我的話呢。”
“春日里燥性重,是要服用一些,到了夏日里便慢慢少了。”寶釵微微側首,白皙修長的粉頸,玉潤雪嬌的姣靨,一雙善睞的明眸,配上烏黑如云的秀發,細聲細氣的腔調,這會子居然有點兒黛玉的風情,看得馮紫英都有些呆了。
幽香撲鼻,三日不絕,也不知道這般人兒日后歸于自己,該是何等的令人沉醉。
馮紫英發呆的模樣,被送茶進來的鶯兒看了個正著,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寶釵也發現了馮紫英的呆相,又羞又喜,趕緊抽回了手,一個嫵媚到極致的白眼,只把馮紫英內心深處那份燥意都差點兒要勾引爆發出來了。
吞了一口唾沫,口干舌燥,馮紫英也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了。
也不是雛兒了,好歹也是有幾個女人傍身的,怎么還是這般經不起引誘,不對,人家還沒引誘,自己就色不迷人人自迷了。
端起茶就想喝,還好寶釵反應快,趕緊提醒了一下,否則這又得要燙得滿嘴泡吧。
寶釵今年就十六了。
這是個問題,不比黛玉才十四,還可以等一等,而寶釵這個年齡都應該是這個時代女孩子最合適的出嫁年齡,也難怪剛才鶯兒一臉不忿。
婚姻大事,對任何一個女孩子都極其重要,對于寶釵這樣父親過世的女子更是至關緊要。
所以馮紫英需要給對方一劑定心丸。
見寶釵無意讓鶯兒離開,馮紫英就知道寶釵和鶯兒是主仆一體了,和黛玉與紫鵑一樣,這也是這個時代的常態。
自小跟隨的丫鬟,再怎么都比半道來的更貼心更知情達意,看來鶯兒這丫頭也是深合寶釵的心意。
“……,前日里去了宮里,承蒙皇上垂愛,也問了一些事情,主要是我在江南所作所為,皇上甚是高興,……”
寶釵心中砰砰猛跳,來了,來了,難道真的……?
鶯兒更是忍不住捂住嘴,難道這么快馮大爺就要兌現諾言了?
“……,皇上說要賞賜一處莊子,還問我有什么想法,……,我的想法倒是多,可有些卻不敢說,只能半遮半掩的說了希望給我二伯一個封爵,……”
“啊?!”寶釵忍不住吃驚出聲。
饒是寶釵對這朝堂之事不甚了了,也知道作為一個臣子公然向皇上要封爵是何等失禮不懂規矩的行徑,雖然不能說是大逆不道,但是絕對是要讓皇上印象大壞的敗筆,弄不好皇上就要當場發作,給臣下一個處罰。
但是自家郎君豈是這般不知好歹的人?
寶釵疑惑的目光在檀郎臉上逡巡,卻見檀郎面容如故,甚至還有一抹笑意和得意,這卻是為何?
“皇上甚為不悅,訓斥了我一番,……”
明知道會有這樣的結果,但是聽到馮紫英這樣一說,寶釵的心還是忍不住往下猛地一沉,花容暗淡,卻還要強作笑臉,“馮大哥,其實您不該這樣,……”
馮紫英擺擺手,笑意盎然,“嗯,是不是覺得我有些唐突冒失了?嗯,有些事情,嗯,朝里的事情,妹妹不懂,嗯,有些事情,你不提出來,便會沒有人在意,包括皇上在內,所以皇上不高興,我就解釋了,我只求一個虛封而已,就像我爹現在的神武將軍一樣,這有什么不妥么?”
寶釵還沒
有明悟過來,怔怔地愣著。
“皇上很奇怪,覺得我這個請求有點兒古怪,一個虛封,一年就幾十兩銀子,甚至連莊子都沒有一個,有何意義?我只說給我二伯父一個安慰,……”
寶釵猛然明白過來,這是步步為營啊。
如果皇上同意了,那么馮家二房就算是也受了一個封爵,雖說沒有長房的呼倫侯那樣既是侯爵,還有賜封的莊園田地甚至宅子,但那又如何?自己求的不就是一份名正言順的名分么?
如黛玉一樣,她要嫁入三房,如檀郎所說,公公也就是一個神武將軍的虛銜而已,若是檀郎能求得一個虛銜封爵,日后便可以順理成章提出來要為二房兼祧延續香火,這等事情想必朝廷也不會峻拒,到那時候自己不就能如愿以償了?
“那皇上如何說?”以寶釵的沉靜性子,都忍不住啟口問道。
“皇上能怎么說?我這樣的要求,他怎么可能答應?”馮紫英笑了起來。
寶釵心又是一沉的同時卻見檀郎笑容這般歡暢,知道自己怕又是沒明白其中奧妙,只好嬌嗔地瞪了對方一眼。
“妹妹把這種事情想得太簡單了,皇上金口玉牙,說賜給一座莊子,豈能因為我一開口就改了?”馮紫英笑了起來,“所以么,莊子肯定賜了,也好,那就收著,不過這要求提了,皇上心里也應該有印象了,這一回立下的功勞給了一座莊子,好歹也是值幾千上萬兩銀子吧?下一次我只求一個虛銜封爵,皇上還能不允么?”
見寶釵仍然是患得患失的模樣,馮紫英又寬慰道:“再說了,也未必就要等到下一次我立下功勞來等皇上開恩,沒準兒還能有其他機會呢?”
這就更不是寶釵能明白了的了,馮紫英自然也不會去解釋透,讓寶釵明白這都不是事兒就足夠了。
見檀郎如此篤定,寶釵的心終于慢慢放了下來。
既然檀郎都能在皇上面前公然要這等封爵,這也說明他是真的把這事兒放在心上,而且是有莫大把握和信心,以檀郎現在的本事,這也許就是一年半載內的事情,自己又何須太過憂心反而給檀郎增加壓力呢?
寶釵又問了一些林妹妹的事兒,倒也風光霽月落落大方,馮紫英也說了林家的情形,倒也惹得寶釵紅了眼圈兒,也幸虧有湘云在那里陪著林妹妹,若非如此,寶釵都有些想要去揚州作陪的意思了。
馮紫英倒不懷疑寶釵的真心實意,二女關系這個時空中雖然不及黛玉與探春和湘云那么親近,但是也還是一直頗為融洽的。
原因無他,隨著自己的出現,賈寶玉的形象就相形見絀大大褪色了,黛玉從一開始就已經對寶玉建立了一座心理壁壘,寶玉從來就沒能走入過黛玉心中,而寶釵的眼界無疑更高,當然在手腕上比起黛玉來更委婉含蓄,但無可置疑的是她們都從未將寶玉列入自己的婚姻對象。
當然,這只是從她們個人態度而言,而這個時代婚姻決定權往往都是掌握在父母手中。
所以在有機會把握自己婚姻命運的時候,無論是黛玉還是寶釵都不會放棄這樣一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