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赫部?海西女真?”馮紫英吃了一驚,葉赫部這些野人進京了?這幫家伙居然還知道進京來求援?
布揚古一聽馮紫英知曉葉赫部,也知道葉赫部是海西女真,精神一振,“大人知道我們葉赫部?我們葉赫部是海西女真的王者,……”
“布揚古是吧?葉赫部是不是海西女真王者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海西女真另外一個王者哈達部都已經作古了,你們葉赫部和哈達部狗咬狗一嘴毛,結果讓建州女真漁翁得利,孟格布祿被努爾哈赤弄死了七八年了吧?他兒子烏爾古岱娶了努爾哈赤的女兒就忘了本,只怕都已經變成了努爾哈赤的一條狗了吧?這個哈達部的首領現在當傀儡的日子很舒服么?你們海西女真的王者頭銜未免也太不值錢了,被建州女真打得屁滾尿流,也配稱王者?”
馮紫英輕蔑的言語在空氣中跳躍著,布揚古和德爾格勒以及布喜婭瑪拉三人都是氣得面色通紅,幾欲爆發。
但是布揚古他們卻又不得不承認對方所言是實。
十年前葉赫部和哈達部交惡,原本葉赫部打算進攻哈達部,但發現哈達部求援于建州女真后,又趕緊去交好哈達部,更是以布喜婭瑪拉嫁給孟格布祿為誘餌誘使哈達部反戈一擊建州女真。
結果出任意料,哈達部被建州女真擊敗,努爾哈赤把哈達部首領孟格布祿囚禁,最后找個借口殺了,然后卻又把孟格布祿的兒子烏爾古岱扶起來,再把女兒莽古濟嫁給烏爾古岱,徹底控制了哈達部,現在的哈達部已經完全淪為了建州女真的一份子了。
布揚古和德爾格勒等人都沒想到馮紫英對海西女真內部的情況如此了解,甚至連十多年前的故事都了如指掌。
一方面有些尷尬,但另一方面也有些振奮,這說明大周并非對遼東不關注,只不過是李成梁這個狗賊偏袒扶持努爾哈赤,才使得建州女真一躍成為關外僅次于大周的霸主。
“你們大周不也是對建州女真畏懼如虎?努爾哈赤在關外橫行霸道,你們大周又做了什么?”沒等布揚古和德爾格勒說什么,布喜婭瑪拉忍不住了,“你說我們被打得屁股尿流,沒錯,我們葉赫部現在是不如建州女真強大,但是我們起碼不會屈服,不會畏縮,你們大周呢?如果不是你們有意縱容,努爾哈赤能這么猖狂囂張?建州女真會膨脹這么快?若是大周給我們葉赫部這樣的支持,我們葉赫部一樣可以像建州女真一樣!”
“喲呵,這么自信?”馮紫英沒想到兩個男人沒說話,倒是這個黑紗蒙面的女漢子爆發了,“你是誰,叫什么名字,取下面紗!”
布喜婭瑪拉輕哼了一聲,取下笠帽和面紗,挺胸筆立,昂然站定,“我是葉赫那拉·布喜婭瑪拉,你也可以叫我葉赫那拉·東哥,我是布揚古的妹妹,我父親就是布齋!”
圓潤飽滿的面頰充滿著一種奇異的奶白光澤,這和尤二尤三的那種白還有些不一樣,更趨于黃種人肌膚的白而
非尤二尤三那種混血白,質感細膩而又晶瑩潤澤,裸露在外的頸項和手臂,都透露出一種元氣滿滿的運動力,似乎輕輕一觸碰對方就會爆發,綻放出無窮盡的力道。
這應該是長期運動訓練鑄成的特殊體質,只是在一個女人身上出現,讓人有些意外罷了,嗯,馮紫英再度估測了一下,估計真的有一米八左右,真正的女武神骨架和身材。
當對方報出名字來之后,馮紫英就有些印象了。
實在是葉赫老女的名頭太大了,前世中,好像有好幾部電視劇都以這位號稱“可興天下,可亡天下”的女真第一美女為女主,演繹出無數狗血故事,現在居然出現在自己面前,這是不是意味著又一部狗血故事要上演了?
“哦,布齋的女兒,布揚古,德爾格勒,你應該是金臺石的兒子吧?”馮紫英從兵部職方司那邊的情報看到過這方面的介紹,雖然很粗略,但是葉赫部中幾個重要人物他還是清楚的。
“我父親正是金臺石。”德爾格勒也沒想到這位據說是大周最高學府的一個年輕官員居然知道自己和父親的名字,難道這大周官員都能這么博聞強記?
“很好,那你們來京師城的目的是什么呢?”
其實不用猜馮紫英也能想到他們來的目的,肯定是感受到了建州女真咄咄逼人的攻勢,想要來大周求援了。
至于找上自己,這倒是讓他略感驚訝,但估計也應該是自己老爹要出任薊遼總兵的消息被他們打探到了,這幫野人還不至于因為自己負責開海就找上門來。
這大周的保密還真是一個大問題,自己知曉父親要擔任薊遼總兵才幾天,怎么連這些塞外野人都知道了?估計應該是從那些無孔不入的商人們那里得知的。
遼東物產豐富,雖然和建州女真那邊劍拔弩張,但是私底下軍中民間都是貿易不斷,各種毛皮、皮貨、藥材、金砂源源不斷的輸入中原,而鹽巴、茶葉、瓷器和絲綢錦緞以及鐵器、糧食一樣在通過各種渠道輸出到關外。
這也是遼東的現狀,不知道自己老爹去了之后該如何來應對這種情況?
“我們希望大周不能再放任建州女真肆意侵略我們女真其他部落,現在建州女真還在對烏拉部用兵,而且還威脅我們葉赫部如果敢支援烏拉部,那就要對我們葉赫部打仗,我們葉赫部現在就算是和烏拉部加起來也不是建州女真的對手,所以非常為難,希望大周能對建州女真的侵略行徑予以制止!”
這也是布揚古他們來之前就和留守的金臺石他們商量好了的,要直接讓大周扶持支持葉赫部沒準兒會被推諉,但是先讓大周制止建州女真對周邊動刀兵,大周未必做得到,做不到的情況下再退一步,請他們支持扶持葉赫部和烏拉部,興許就能成了。
馮紫英皺起眉頭,手指也在扶手上輕輕敲擊。
建州女真現在勢頭正盛,對烏拉部的蠶食鯨吞兵部職方司早就有消息回來,遼東鎮那邊現在群龍無首,根本不會干預,就算是李成梁在,也不過是一些口頭警告,努爾哈赤根本就不會聽,一有機會照打不誤。
而且說實話,現在的遼東鎮,根本就不具備干預的實力,稍不注意被努爾哈赤打一個埋伏,那才真正暴露了遼東鎮外強中干的現狀,那更會助長努爾哈赤的野心。
即便是自己老爹走馬上任,只怕也只能先穩定軍心,積蓄實力,尋找機會來遏制建州女真,短時間內絕不可能輕易出兵與建州女真交鋒。
見馮紫英不做聲,布揚古幾個人都有些緊張。
他們都還有些搞不明白大周體制,像李成梁在遼東擔任總兵和總督時,就是一言九鼎,而他幾個在軍中的兒子也是有很大影響力。
現在若是薊遼總督易人,這一位的老爹擔任薊遼總督,那就是遼東的土皇帝了,照理說這一位就是“太子”,一樣有很大的話語權才對。
馮紫英倒沒想那么多,但是這個問題他卻要考慮如何來回答,無論是自己老爹還是其他人,走馬上任遼東,都要面對這個問題。
“布揚古,恐怕你們都應該清楚大周現在在遼東的情形,嗯,無須諱言,大周現在在遼東情況不太好,嗯,我們去年在西邊兒出了一些問題,打了一仗,嗯,和蒙古人一部以及我們內部的一些叛黨,才解決了問題,我也親身參加了這場平叛。”
馮紫英語氣很平靜而溫和,“朝廷在這一場戰爭中動用了超過十五萬大軍,花費了五百萬兩銀子的軍費,去年中才算是平息下來,所以朝廷現在不想打仗,而努爾哈赤狼子野心,只認拳頭,若是單靠好言相說,你們也知道,那是不濟事的。”
布揚古心里有些發涼,但是他又覺得好像這一位話語里并沒說死。
“那大人的意思是……?”德爾格勒忍不住問道。
“人欲被救,必先自救。”馮紫英淡淡地道:“我知道你們現在最擔心的應該是布占泰那邊吧?建州女真對烏拉部覬覦久矣,但是烏拉部不是那么好吞下的,努爾哈赤之所以耀武揚威,威脅你們葉赫部不準援助烏拉部,就是擔心你們的支援會大大延緩他們吞下烏拉部的進度,進而生出其他變數,……”
“可若是我們援助烏拉部,建州女真放下烏拉部向我們進攻呢?我們抵擋不住建州女真的進攻。”布揚古搖頭。
“現在葉赫部連這點兒勇氣都沒有了么?”馮紫英冷聲問道。
“這不是勇氣的問題,關系到我們一族人的生死存亡,你們漢人不是也有一句話么,兵者,國之大事,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我們要對我們一族人的命運負責,不能輕舉妄動。”布揚古不為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