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么?馮大哥被人刺殺?他中箭了?”林黛玉臉色煞白的站起身來,身體搖搖欲墜,紫鵑趕緊扶住她。
“姑娘,姑娘,婢子是從蓉大奶奶身邊的寶珠那里聽來的,她說她聽見小蓉大爺和璉二奶奶與蓉大奶奶說話時提到的,璉二奶奶臉色都嚇變了,連連問了小蓉大爺幾遍,小蓉大爺都說他是看到了馮大爺肩膀上被紗布包裹著,臉色有些不好看,但是精神還好,說傷勢不重,……”
“是誰要刺殺馮大哥?賊人抓到沒有?”林黛玉一只手扶住圓桌,眼圈已經紅了起來,手足冰冷。
慌得紫鵑一邊讓雪雁把湯婆子送過來,讓黛玉的手烤著,另外也讓黛玉把腳放在熏籠里捂著,自家姑娘本身氣血不足,這冬日里更是需要保暖。
“小蓉大爺也不是很清楚,他只說馮大爺好像并不太在意,……”紫鵑摸著黛玉的手,有些心疼地道:“姑娘千萬別著急,馮大爺那邊若是有什么事情,肯定會第一時間送消息回來的,奴婢明日便去馮府那邊問一問晴雯,看看有沒有消息,若是沒有消息,估計應該就沒大礙。”
“還沒大礙?”黛玉蹙著眉頭,手從湯婆子里抽出來,按了按心,竭力讓自己平靜一些,“紫鵑,你不知道那些刺客有多兇險,弓箭射中了馮大哥,馮大哥是個硬氣的人,肯定是強忍著疼痛,也不知道永平府有沒有好的郎中大夫?”
先前聽到消息那一瞬間,她的心臟幾乎都要停止了,馮大爺那一次江南之行就曾經遭遇刺殺,不過那個時候是很多人,究竟是刺殺誰也不好說,但黛玉猜得到,多半還是沖著馮大哥去的,誰讓馮大哥提出了開海之略呢?
“姑娘,大爺現在是同知,肯定會有最好的郎中替他治傷,您就別太著急了,奴婢真怕您一下子急病倒了,那反而會讓大爺那邊著急,影響到他的傷勢恢復。”紫鵑心細,知道自家姑娘最關心馮大爺,而馮大爺也最在意自家姑娘的身體狀況,只有這個問題能讓自家姑娘聽話。
咬著嘴唇想了半晌,黛玉似乎做出決定,“紫鵑,你說我去一趟永平府看一看馮大哥,好不好?”
紫鵑吃了一驚,“姑娘,這天寒地凍的,永平府距離京里好幾百里地呢,你這身子骨哪里能經得起這般顛簸?這一趟若是過去了,您生了病,那不是更要讓馮大爺著急上火了還有便是二位老爺怕也不允許你出這樣的遠門吧??”
“可是我若是不親眼見到馮大哥無礙,始終放不下心,……”黛玉蹙眉咬唇,一只手牽著紫鵑,“好紫鵑,你給我出個主意,我一定要去永平府一趟。”
“可是姑娘,下個月寶姑娘和寶二姑娘就要出嫁了,到時候馮大爺肯定要回來,您……”紫鵑遲疑起來,她知道自家姑娘的性子,平時里不怎么計較,但是一旦下了決心,卻是很難改變的,可是現在天氣太糟糕了,自家姑娘身子嬌弱,這樣出門,的確很容易生病。
林黛玉臉色微微一變,紫鵑立即后悔說這話了,這樣不是更刺激了自家姑娘么?
“我就是想要在馮大哥娶寶姐姐之前去見馮大哥一次。”黛玉語氣有些冷,“這段時間好像蘅蕪苑那邊很熱鬧吧?”
紫鵑低頭不敢答話。
隨著佳期將近,蘅蕪苑那邊的確熱鬧了許多,這園子里,除了三姑娘還經常來這邊外,像云姑娘、四姑娘、邢姑娘甚至二姑娘也都經常去蘅蕪苑和紅香圃了,而珠大奶奶和璉二奶奶那邊也不時過去送些物件,有些幫著準備嫁衣,有些幫著繡些小物件,還有的幫著收拾,湊在一起說說話,自然要比瀟湘館這邊熱鬧許多。
就連寶二爺、環三爺甚至蘭哥兒都偶爾要去蘅蕪苑那邊,當然次數不多,畢竟大觀園里尋常男子都不允許進去,但寶二爺、環三爺和蘭哥兒又另當別論。
自家姑娘是一個敏感心細的人,一來二去肯定也觀察到了一些什么,再加上這榮國府里邊丫鬟們也不是討論起寶姑娘和寶二姑娘的婚期以及嫁過去之后的生活,而寶姑娘和寶二姑娘也都是極其會來事的,一些細碎銀子撒下來,府里和園子里的下人們都一個勁兒的說寶姑娘和寶二姑娘的好話,自家姑娘聽見肯定難免有些不太自在。
若不是老爺過世,自家姑娘也該是今年就可以嫁過去了,只可惜遇上了老爺去世,這三年孝期,卻讓寶姑娘她們搶了先。
黛玉話一出口才覺得自己有些失言了,寶姐姐馬上要出嫁了,府里邊的人過去勤一些也很正常,自己不也過去了幾回么?自己日后也是要和寶姐姐做妯娌的,這般小氣似乎就不合適了。
對于寶釵,黛玉還是沒太多心結的,寶釵的態度始終是那樣溫婉大方的,但是對寶琴,黛玉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反感。
對方的精明機敏,以及表現出來的那種充滿尖銳犀利感的風頭正勁姿態,都讓黛玉感覺不太舒服,但是她又找不到合適的理由來,只是純粹的一種不太融洽的感覺。
要說對寶釵搶先嫁給馮大哥沒有一點兒不悅,那是假話,但這的確怪不了人,父親的過世是誰都不愿意見到的,遇上這種事情,誰都只能認命,所以黛玉也沒有什么,甚至寶釵也是寬慰自己,但是這位寶二姑娘卻似乎毫無感受,甚至覺得她們姐妹倆嫁給馮大哥就是天經地義,這種說不出的暢意輕慢,就讓黛玉有些不舒服甚至有些隱隱的敵意了。
黛玉甚至也自我審視了一番,評估自己是不是太過偏激狹隘了,但在意識到自己對寶釵對沈宜修都沒有太大的反感而單單對薛寶琴有些敵意時,她覺得也許并不完全是自己的原因。
但即便如此,她也要承認薛寶琴的性格似乎更能在園子里和人打成一片,而自己似乎恰恰缺乏這方面的天賦。
黛玉抬起頭來,目光望向門外,棉簾遮住了大半,透過縫隙從大門處看得到屋外的雪景,石板小徑的邊緣仍然有殘雪,地面一片濕漉漉的,而在沁芳溪便上已經結起了冰,但在冰下仍然能看到流淌的溪水。
“要不我們把三丫頭喊上一塊兒怎么樣?”沉寂良久,黛玉方才道。
“三姑娘一道?”紫鵑扭著汗巾子,遲疑著道:“姑娘,這好么?”
紫鵑的反問又讓黛玉猶豫了,的確,探丫頭也是大姑娘了,這等情形下去永平算什么?
要說去寶姐姐無疑是最合適一道去的了,只可惜寶姐姐下個月就要出嫁,自然也不合適再去。
主仆二人正躊躇間,便聽得門外傳來雪雁的聲音:“史大姑娘來了?姑娘在呢,……”
黛玉和紫鵑都有些驚訝,站起身來,史湘云來了?
卻見史湘云急急忙忙地闖了進來,老遠就呵著熱氣,凍得滿臉通紅,只顧著搓手,慌得紫鵑趕緊讓人把手爐提進來。
“云丫頭你也不怕凍著,斗篷也不穿?”黛玉對湘云還是很親近的,雖然這段時間湘云去蘅蕪苑那邊多一些,但是這丫頭是個直爽性子,黛玉心里明白,并不在意。
“哪來什么斗篷?”湘云撇了撇嘴,“林姐姐,你可是咱們府里的富家翁,不如給小妹一襲斗篷,也好讓小妹這大雪天出門御御寒。”
黛玉驚訝地打量了史湘云一眼,伸出手去捏了捏史湘云身上的繡襖,雖然不薄,但是這等天氣出門,卻沒有一個大髦或者斗篷,哪里經受得起?這才沉著臉看著跟著史湘云進來的翠縷,“翠縷,云妹妹的狐皮斗篷呢?前幾日我還見著妹妹在穿著呢。”
翠縷欲言又止,卻被史湘云攬過話去:“好了,我還沒那么嬌貴,又不像你,這在屋子里待一會兒就熱乎過來了,……”
林黛玉卻黑著臉不依不饒:“翠縷,說實話,云妹妹的斗篷哪里去了?這可是老祖宗給妹妹的,莫不是這院子里還出賊了?……”
翠縷實在忍不住了,“林姑娘可莫要這么說,免得院子里日后又有人要背后埋怨,我家姑娘回了一趟家里,然后就……”
“好了,姐姐莫要再問了,我把斗篷送給我嬸嬸了,……”史湘云見瞞不過去,只能說實話。
“為什么?這是老祖宗給你的,你怎么會給你嬸嬸?再說了,你嬸嬸怎么會要你這斗篷?”林黛玉大惑不解。
“哼,若非她要,我豈會給她?”史湘云臉上露出哂笑,“回去一趟就得要聽一兩個時辰的嘮叨訴苦,就說這家里如何艱難,我叔叔如何不爭氣,在外邊又欠了多少債,逼債的都已經守在門外好幾日了,我叔叔都不敢回來,……”
“究竟怎么回事兒?”黛玉見強作歡顏的史湘云目光里已經有了幾分淚影,也不知道是自己看錯還是史湘云一時感傷,總之再一轉頭便已經消失不見。
“沒什么,就是我家嬸嬸缺銀子說沒法過日子了,一直念叨要拿家里我爺爺傳下來金麒麟去典當好過年,我不答應,……”史湘云仰起頭來,悠悠地道:“那就只有把我那虎皮斗篷拿去典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