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紫英最疑惑的是他現在有些搞不明白元春究竟想在其中扮演一個什么樣的角色,或者說她想在這其中得到什么。
一個沒有皇子的貴妃,面臨著皇帝的身體欠佳甚至可能在不長久的將來某一日一命嗚呼,難道他還想站隊其中某一位皇子,從而為日后賈家來謀取一些利益?
馮紫英不相信元春會如此不智,這些皇子都有自己生身母親和外戚一族,你即便是站隊幫忙,最終又能收獲多少,不過就是些殘湯剩羹恐怕都還要看人家臉色了。
馮紫英并不知道現在的元春自己都沒有搞清楚自己究竟該如何去,也不知道自己現在該干什么。
她純粹就是跟著感覺走,只是想要避免自己被徹底邊緣化,在宮中徹底淪為無人問津的棄子,讓自己哪怕有些存在感,甚至被人視為有利用價值和意義者,似乎就成了元春目前的短期目標,而長期目標,元春現在完全沒有,因為根本就看不到。
王熙鳳的問話讓馮紫英陷入了沉思,因為無從判斷元春的真實意圖,加之又是春假期間,馮紫英也就一直沒有認真思考這個問題。
但現在王熙鳳都注意到了抱琴正月初三專門出宮來見自己,尤其是正月初一賈母、邢氏、王氏和東府尤氏都還進宮覲見了元春,還有此情形,就說明的確是不一般。
“鏗哥兒,你怎么了?”見馮紫英長久不做聲,似乎在思考自己的話,王熙鳳有些訝然,難道自己隨口提醒一句還真的說準了什么不成?
“噢,沒什么,大姑娘讓抱琴出宮來,也是介紹她在宮中的處境,大概是覺得我能為她提供一些建議和幫助吧。”馮紫英淡淡地道:“可宮闈事務,豈是外人能插嘴?但大姑娘處境的確不佳,皇上現在的心思根本就不在后宮上,不僅僅是大姑娘,周吳鄭幾位新晉妃子都一樣,也就是幾位有皇子傍身的貴妃們才能有話語權,……”
“那大姑娘日后怎么辦?”王熙鳳也有些同病相憐的悲哀。
元春雖然不算是被丈夫拋棄,但實際情形可能更糟,起碼自己還有一定的自由度,還能和情郎恣意交歡,日后沒準兒還真的能生下一男半女留給自己,但元春呢?
平時無人問津,只有節日才能有家人進宮問候見面,最終老死于深宮中,想到這種生活王熙鳳就不寒而栗,甚至為自己現在的日子感到幸運。
“怎么辦?天知道。”馮紫英把感覺到有些瑟縮的王熙鳳攬入懷中靠得更緊,“各人都有各自的命,她既然選擇進宮,就注定了這條路不好走,……”
“鏗哥兒,這已經不是不好走,看上去更是絕路了,而且這也不是她自己選擇的!”王熙鳳有些憤憤不平地道:“現在卻要讓她一個人來承受這一切,未免太不公平了。”
“鳳姐兒,你今兒個怎么這么義憤填膺打抱不平起來了,我不記得你和大姑娘有多么深厚的情誼,大姑娘進宮的時候你嫁到賈家沒有?”馮紫英笑了起來。
“還沒呢。”王熙鳳回憶起剛嫁過來時候的情形,那時候元春也剛進宮,但只是當女史,時不時也還要回府,她只是覺得對方小小年紀卻生得端莊大氣,而且待人接物也極有禮數,但要說有多么親近卻說不上,賈家幾個姊妹中,反倒是二丫頭和三丫頭還親近一些。
“好了,大姑娘的事情我會想一想,但有些事情的確不是我們能插手的,能幫的我會幫,但有限度。”馮紫英沒多說,這些事情和王熙鳳說也毫無意義,徒增風險。
王熙鳳輕輕點頭,然后把身子蜷縮入馮紫英懷中,享受著難得的溫存。
她都有些不明白,這個男人比自己還要小五六歲,但是卻像是一座偉岸大山,總能給人以厚重沉穩的安全感,縮在他懷中的這種感覺是賈璉從未帶給她過的。
哪個女人不希望自己背后有一個可以依靠的靠山?外面的強勢也好,自信也好,內里往往都有著不為人知的苦衷。
平兒在門口能隱約聽到恩愛纏綿之后的二人此時已經恢復了平靜,忍不住用有些冰涼的手捂住發燙的臉,讓自己的心境平復下來。
這二人可真的是干柴遇烈火,那弄得奶奶鶯聲浪叫,羞得平兒都只能掩耳不聽,但又不敢離開,好在那瑞祥倒是頗為懂事,早早就把那尤老婆子打發出去了,自家坐鎮外門,把這等尷尬場面全數丟給了自己。
屋里隱約傳來了話語,聽不太清楚,似乎提及了大姑娘,似乎是在說抱琴出宮單獨見了馮大爺的事兒。
正尋思間,卻聽得里邊馮大爺叫了自己:“平兒,進來替你主子收拾吧。”
應了一聲,平兒便進去,映入眼簾便是不堪入目的情形,那各色衣衫汗巾丟棄得七零八落,平兒把早已燒好的熱水端了進去,取了早就備好的巾帕,細細替奶奶擦拭干凈,卻見奶奶的姿勢有些古怪,正琢磨間,卻見馮大爺斜睨了奶奶一眼:“真想替爺生個一男半女?”
“怎么,怕了?”王熙鳳有些不自在的扭動了一下子,半個豐臀露了出來,小心的蜷起雙腿,讓平兒替自己擦拭。
“爺怕啥?總歸能替馮家添丁增口,爺歡喜還來不及呢。”馮紫英滿不在乎地道:“只不過就要苦了你和平兒了。”
王熙鳳有些頹然地放下雙腿,支起身體,現在她是頗為矛盾,既擔心馮紫英這春假一走只怕又是一年半載不能回來,自己卻恐怕要考慮搬離賈府的問題,又擔心自己真的要刻意求子懷上了,日后卻又該如何面對?
說易行難,這懷胎十月,就要面對許多意想不到的麻煩和困難,之前說得再輕巧再大氣,真正難事兒都是要落到自己身上,生下來之后,又當如何?這些問題都需要有周全考慮,所以王熙鳳也是糾結無比。
見王熙鳳陷入了掙扎中,馮紫英也覺得感慨,像王熙鳳這樣的情形,幾乎沒有太好的出路,好在王熙鳳到還有些魄力,敢有自己出去獨立闖一闖的勇氣,換了如李紈一般的女人,沒準兒就只能龜縮在賈府中圖個生存,又或者干脆一根繩子了結了事了。
“好了,鳳姐兒,這等事情也別那么糾結了,有了自然好,沒有就等機緣,不是么?”馮紫英越發樂呵呵,“總歸一句話,你和平兒的事情爺管了,斷不會讓你二人淪落到流離失所,還是那句話,京城也好,臨清也好,大同也好,又或者揚州和金陵,都不是問題,看你們覺得哪里合適,但我以為你們恐怕還是不太愿意離開京師城吧?”
一番話又讓王熙鳳有些感動,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但心里卻踏實了許多。
雖然王熙鳳沒有能在馮紫英那里獲得答案,但是馮紫英還是知道需要考慮一下裘世安通過元春傳遞過來的意圖,究竟要不要和這個二號內侍搭上線,馮紫英還在斟酌。
利弊皆有,大小難判。
裘炳眾的事兒不好處理,但是并非沒有辦法,關鍵在于值不值,尤其是要和裘世安掛上線,合適么?
一時間沒想好,那干脆就擱一擱,左右也不差這一段時間。
春假結束,馮紫英終于啟程返回永平府。
在返回永平府治前,馮紫英又和練國事長談了一次,談的很盡興,什么問題都攤開來說了,包括在永平府能夠得更多的歷練和更快的晉升,自己不愿意讓外人享受這份成果,所以馮紫英都開誠布公和盤托出。
魏廣微和練國事都算得上是自己人,所提馮紫英也很放心,但要把這樁活計做得漂亮,成為二人的政績也需要花費心思。
寶釵和寶琴這邊也開始收拾行李家當準備為去永平府做準備,明知道自己可能去永平時間不長就要返回,但是現在又無法挑明,還只能硬著頭皮把半個家都給搬過去。
這邊晴雯收房的事情也是讓馮紫英頗為頭疼,他不愿意在這等情形下把晴雯收房,倒不是因為其他,純粹就是不愿意讓晴雯卷雜在其中,弄成長房二房的交鋒焦點。
所以在馮紫英的耐心勸解下,沈宜修勉強同意了馮紫英的意見,讓晴雯暫時再等一等,而馮紫英也給了沈宜修一個承諾,如果半年之內馮紫英職位沒有變化,沈宜修也要考慮夫唱婦隨,跟隨一起到永平府,沈宜修不能容忍自己的地盤長久處于失寵狀態。
正月二十五,當馮紫英回到永平府之后,立即就投入到了緊鑼密鼓的各項事務中去了,尤其是接近十萬流民經歷了這一個春假,在永平府算是熬過了這個春節,接下來就是他們需要為自己的生計而努力了。
與此同時這條水泥路的規劃也已經敲定,現在就需要獲得本土士紳的支持,來推動這條道路的建成了。